汐萍见了我脸上的血痕,便埋怨我道:“你这么个懦弱之人,连自个儿的脸也不知护着,也不晓得我们这些人舍命跟着你图甚来?哎!今儿皇上见了,怕你是瞒不住他的,依我说,就照实说罢了。”
我道:“你去给小翠鸟喂些食吧,我心里有数。”
果然到了午时左右,景通悠然进了我的门儿,一见面就道:“脸上是怎么弄的?”
我见春日的暖阳斑斑驳驳投在他的俊颜上,更显出他独占的秀气来,心中不忍让他烦心,便道:“早起逗鸟玩儿,不想被这扁毛小畜生挠了一下。”
景通眸子一动,心里怕是已知端底。他缓步走至我的身旁,见我正在调色,画着一幅《海棠沐月图》,便伸手柔柔地抚过我的细长伤口,“你也不必瞒着,我什么都知道。定是她又在暗处伤着你了。”
我只继续调色,淡淡道:“我自己做的事,什么花结什么果,也难埋怨谁去。倒是你……伯玉……”我抬眸深深瞧他一眼:“自陈娘娘走后,你彻查禁军与陈娘娘的仆役,不知误杀了多少人,连我这深居内宫的人也有耳闻了。这些事你到底知不知道?”
“具体事我交给陈觉、钟谟等去查了,我又不是神仙,下边的人和事儿,哪能都知道呢?”景通说着,又爱怜地瞧着我右颊的伤,蓦地深眸里现出狠意来,“她也忒狂了,朕也要给她点教训尝尝!”
我回头一把拉着他的袍角,“行了,难道你还嫌我开罪的人少么?说正经话,为了孩子,你少造点冤孽吧!”
景通听了我的话,眼里热切的光一瞬黯淡下来,那神色柔弱如幼鸟,又好似漂在清溪里的荷灯,微焰在风里晃晃悠悠的,忽地给骤雨打灭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云儿。我给你说实话,就算没有盏花的事,有些人,我也是留不得的!”
“为什么?!”我一时有点激动起来:“马道元死了,宝华观灭了,如今又是这么多无辜之人,李伯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心了?!”
“云儿。你究竟是个女子,你不明白。”李璟脚步绵软,移步瘫坐在他那张雕金龙的专座上,离我足有一丈远,“你可知道,吴越国的钱弘倧,才做了不到两年的皇帝,便被他近侧的胡进思将军赶下去,前不久听说胡进思还想派人去杀了他,幸亏他那即位的弟弟钱弘俶有良心,事先给他留了高手护卫,刺客才没有得逞!云儿,你想想,刺客冲进内宫杀了盏花,一定是内贼引路的。朕要是不查,那刺客下一个目标……”
我听了他的话,心里有些触动,便也走了过去,抚着他的背道:“乱贼自是要查,我也不忍你给人害了。只是,君王掌人生杀之权,还是要审慎为好呢。”
“哎!”李璟又叹了一声,口气松了下来,柔声道:“乱世之中,我没一日安闲。既不甘小城小地庸碌终老,又担心端不好父皇给的金碗,还整日担惊受怕,怕人家要反我,把我赶下来,叫我没个下场。你瞧瞧,我才三十二岁,便有多少白发了?”
说着,他转眸瞧了瞧我,撒娇道:“你替我拔一拔,好不好?”
君王难为,我知道李伯玉也不过是一个习过几年弓马的文人罢了,盖世的文采、群臣如星拱月一般的恭维,虽是滋长了他的傲气,但也难改他骨子里的文弱,昇元帝实在是了解他的。难怪先帝给了他太子的实权,却一直没给他太子的正式名份。把他这么个爱听好话、爱热闹的人放在那注定孤寂的位子上,看来真的是不宜的。
我轻柔地解下他的金冠,任他如瀑的黑发披散于肩,又一根根细细拣择,替他拔了七八根白发,景通道:“好了,别拔了。你虽不用力,我还是疼的。”
“那好,你且别动。索性我再给你梳好了吧。”
景通阖上眼,摆出一副阔少架势,泰然道:“好,有劳‘先生’了。”
梳罢头,我又想起冯美人来,心里莫名怨着这个浪子,便没好气地问道:“你准冯美人离宫出居私府,是什么意思?”
“她在宫里拘得慌,我也不愿敷衍她。叫她出去散散心,效明皇姚夫人故事,想通以后再回来也是好的。”
“你……”
景通揽镜自照,忽然白了我一眼,“她回来,又多个人和你分着我,你心里就不怄气?”
我泄了心气,只叹道:“你今儿如此对待她,明儿不知如何待我呢。”
“天下美人是多,然知音少。能拗着我的人,更少。”他握了我的手,眼波欲流,那情意炽烈如火,叫我没处躲,脸蛋登时又红又热起来,“外头的好话,听过了,乐一乐得意一会子也就忘了;云儿你的话,我却总记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