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云自怀了孩子以来,除了紊紊曾来探过一回,旁的再无人来。我想她寂寞了,未免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加之她自有喜以来,身子一直不好,时时发着低烧。因着朝里无甚要事,我处理了一会子,便寻思带她出去散心。
虽说事不多,可帝皇难为。我认真瞧了多时,净是些循例的小事,少不得动笔批答。抬眼看见一人的字叫我眼前一亮,仔细一瞧竟是正中的!这家伙在抚州还不安分,写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我,并附了一首《采桑子》的小词:
笙歌放散人归去,独宿江楼。月上云收,一半珠帘括玉钩。起来检点经由地,处处新愁。凭杖东流,将取离心过橘洲。
我正有点想他,他又告诉我他去抚州路上有多伤心,这不是惹我想起旧日的情分么?唉,我硬硬心肠,写了几句官样文章,就把他的本子发下去了。
好容易批完了,天色渐晚,我浑身筋络酸疼,还是定云替我捏了方好些。我心里舒坦,便更愿与她出游了。
因她身子渐重,我们坐了云鸾车轿而行,至暮色四合之时,才到了那洛神观旧址的后山,见那地方荒草丛生,磷火遍地,多是无主墓茔。
其中有一个墓,上面的刻字分明出于定云的手迹,刻着“先师慈云仙姑之墓”几字,我不觉皱起眉头,拿件披风披在她肩上:“你自来金陵入紫极宫后,原来年年都来此祭你师父,只是从不带我。如今都有身子了,也不怕阴气冲犯,对孩子不好!”
定云深情瞧了师父墓碑,幽幽道:“什么阴气、阳气的,我虽是学道的,只因此生不曾欺心,什么神鬼也不怕的。”
我见她肚腹略显,人却瘦了许多,似有极重的心事,便揽了她的背,与她并肩立着问道:“这么好的鱼汤,不曾见你喝多少。不好好用膳,亏着朕的皇嗣,便是师父她在,也定不依的。”
定云道:“不唬你,当真吃不下。只怕这一回,怀不好。”
我见她忧思满脸,眉尖紧蹙,忍不住伸出右手,抚上她的眉心,“云儿不怕,有我保着你呢。咱俩这一胎,一定是平平安安的。”
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夜不能寐,老是想起杜子远的话,就怕定云不能平安。每每半夜里惊醒来,见定云鼻息平稳睡得安然,我才重新睡去。
现下见定云忧虑,又重新勾起我的心事来。看她这么辛苦,我心里又忐忑起来,想起杜太医的医术,原不敌凌国公、吴廷绍、凌真远,甚至连被我斩去的凌奉,医术也许也在他之上。只是医术这东西,任你吹得天花乱坠,究竟如何,非到用时才知道。想起慕容晖之冒充谭国师,手段想必差不了。我便把定云安置在悦来客栈,而后自己去了卢妃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