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努力挖矿吧,少年(2 / 2)

于是他定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纸张砸在眼角,削破了皮肤,留下了一道细细的划痕。

旁边的陈素绘瞥见这一幕,不禁低下头,睫毛因紧张而微微颤动。

她不知道顾旭为何会突然对兄长发怒。

但她并没有开口为兄长求情——因为直觉告诉她,此时不管她说什么,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只听见顾旭停顿片刻,用听上去漫不经心的口吻道:“前段时间我调查到,在过去的几年里,陇西天赤铜矿拐骗了大批无家可归的流民,其中包括不少孩童,将他们拘禁在矿洞里,每天只给他们一顿饭,还让监工拿着鞭子,逼迫他们长时间地挖矿。

“几年来,被活活打死、饿死、累死在矿洞里的流民,足足有数百人。他们的尸骨被随意地挖坑埋葬,对外皆称‘失踪’或是‘被鬼怪吃了’。

“反正大齐的官府也从来不会在意这些流民的死活。

“而据我所知,在你的名下,类似天赤铜矿的矿产还有好几个。”

顾旭话音未落,陈晏平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帝君恕罪!天赤铜矿虽然是我的产业,但这些事情都是下面的人自己安排的,我没有参与——”

“——那你知情吗?制止了吗?”顾旭打断他的话,“还是你觉得,他们这样的做法,能够为你节约很多经营成本,你就听之任之了?”

陈晏平脸埋在地上,没有说话。

他其实有些不太理解顾旭此时的怒火——毕竟在大齐王朝很多达官显贵眼里,这些没有修为的流民命如草芥,何必如此在意他们的死活呢?

“觉得委屈了?”

“小人不敢。”

“我知道,像你们这些门阀子弟,向来不把普通人的性命当回事儿,”顾旭踱了几步,“但你或许忘了,我的父母只是两个无官无爵、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而我的曾祖父更是因遭到鬼怪侵袭而失去故里的流民。”

“小人知罪,请帝君责罚——”陈晏平发现,自己的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背上也不知何时沁出了一层冷汗。

“晏平,我知道你是个注重实际利益的人,“顾旭的语气缓和下来,“如果我跟你说什么‘爱民如子’、‘民贵君轻’,你可能会以为我在吹嘘自己的德行,从而给自己造势。”

说到这里,他忽然向前伸出右手,吩咐道:“晏平你抬头看看,猜猜这是什么?”

陈晏平抬起头来,发现顾旭的手掌心无声无息地蹿起了一团近乎透明无色的火焰。

这火焰静静燃烧着,没有炽热的温度,没有耀眼的光泽。

但陈晏平心里却莫名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恐惧。

他隐约感觉只要自己被这火焰沾到一点儿,就会被瞬间烧得灰都不剩。

“罪民不知,请帝君指教!”

“这是‘香火’的力量,来源于他人的供奉和崇拜,”顾旭笑了笑,解释道,“对于一般的修行者来说,在晋升到第八境‘九幽狱’之后,就能够感受它的存在。

“不过‘香火’是太上昊天起的名字。我个人更喜欢管它叫‘民心’。

“因为我发现,相比于逼迫民众去神庙里烧香供奉一个虚无缥缈的偶像,身体力行地做一些有利于天下百姓的事情,得到他们发自内心的拥戴,我能得到更强大的力量。”

如今的顾旭已经足够强大,足以同天行帝正面叫板,自然无需再像以前一样,对“香火”的存在遮遮掩掩,不敢谈论。

只见他忽然熄灭了手中的火焰,提高音量道:“晏平啊,你知道吗?你的所作所为,是在掘我的力量根基啊!”

陈晏平忽然理解顾旭为何会如此生气。

就像襄阳陈氏代代修行的道法,乃“以才入仕,齐家治国”之道。对于陈家人来说,俗务与修行并非彼此矛盾,而是相辅相成的。

做官掌权,经营家业,并不会拖累陈家人的修行,相反,这可以视为另一种形式的历练。

当他们手上权力的增加,对世事人情了解得更深入,修行的效率也会随之变得更高。

正因如此,如果剥夺了某位陈家子弟手头的权柄或产业,那么他会立刻跳起来跟人拼命,就跟有杀父之仇似的。

陈晏平并不知道“香火”乃是通向“归墟”境界的阶梯。

在他的理解中,“香火”应该是某种能够帮助顾旭提升实力的道则。

只是顾旭的野心,要比陈家人大得多。

他修的是君王之道,要的是天下归心、万民拥护。

“按照我这里的规矩,”只听见顾旭接着开口道,“压迫百姓,荼毒生灵,是要送去砍脑袋的。在西疆、河东等行省,那些自认为不可一世的‘大人物’,已经被我砍了百余个。”

“帝君饶命!帝君饶命!请给小人一个机会,小人愿意将功赎罪!”陈晏平跪在地上,磕得额头生疼,说话的声音里已经掺了哭腔,“我可以把名下所有产业,统统捐献给大夏!帝君可以随意处置!”

他来大夏投奔顾旭,本以为能为家族谋求一条生路,没想到竟然先把自己送上了一条死路。

“不过,“顾旭停顿片刻,话锋一转,“我看到你为大夏带来了大量丹药、法器等资源,还带来了技艺娴熟的炼丹师和炼器工匠。

“这些确实是我们现在特别需要的东西。

“大夏很多修行者,都需要一件趁手的武器来提升实战能力;还有不少人,离境界突破只差临门一脚,但却因为缺一颗破境的丹药,修为久久停滞不前。

“你着实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算得上是大功一件。”

当顾旭口中吐出“不过”二字的时候,陈晏平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本已被恐惧充斥的内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希望,像是一个即将跌入悬崖的人,忽然抓住了旁边一根突出的藤蔓。

待顾旭说到“大功一件”时,他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回了原位,双眼也因充盈着泪水而变得模糊不清。

他不禁想起去年冬天,他跟顾旭在胶东行省同福客栈的初次见面。

那个时候,他绝对不敢想象,比自己更年少、修为比自己低的顾旭,竟会在几个月后,给自己带来如此强烈、如此恐怖的压迫感。

寥寥几句话,就让他的情绪在高峰和谷底之间跌宕起伏,比跟凶神级鬼怪的生死相搏更加刺激。

“谢……谢帝君不杀之恩……”

“你的功劳,勉强可以抵了你的死罪,但活罪你就逃不了了,”顾旭继续道,宣判了陈晏平的命运,“接下来几年,你就去河东行省的乌云矿区挖矿吧,好好体验一下以前被你们这些贵胄子弟迫害过的劳工们的生活,就当是劳动改造。

“不要过久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就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可以骑在普通人的头上耀武扬威。

“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觉得自己的劳动成果能够赎清自己的罪行了,再来这里找我吧。”

………

注:

(1)杨慎注《尔雅·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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