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宥在驿站客房里一觉睡到了近午时,直到漏过窗缝的阳光晒到了脸上,才令他清醒过来。昨日不规律的睡眠时间和一碗酒,让他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客房中的桌子上,摆着一盘点心和一壶茶水,陈宥轻触壶壁,水温尚暖,他也顾不得许多,随便啃了几块糕点,就着茶水充饥。
楼下驿厅里正在忙碌,不时能听到龚景的大嗓门,既然驿站已无线索可寻,多留无益,陈宥打算先返回中书院,跟婠?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来到楼下,看到龚景精神饱满,陈宥心里直犯嘀咕:昨日自称经不起通宵达旦的折腾,结果现在精神比自己还足!这是个什么道理……
“起来了啊!年轻人能睡就是好啊,不像我年纪大了,睡不着,就是个劳碌命。”看到陈宥的龚景大咧咧的自嘲起来,“桌上的糕点还行吧?我专门让阿光去驿站里最出名的店里挑的!”
陈宥的倦意还没散去,呆呆的一笑算是回答了。阿光端上水盆给他洗了把脸后,他才感觉脑子终于能正常运转开来。
陈宥向龚景辞行,准备返回中书院:“龚驿丞,事已至此,我在驿站多留无益,我先回中书院跟婠?商量对策,您多保重,后会有期了!”
“行吧,我也不留你了,日后有什么用得上老夫的地方,尽管开口。”龚景放下手头的事,把身份簿递给陈宥,“年轻人打算走着回去?”
陈宥一下子就明白了龚景递过身份簿的意思:“噢,当然不,租马租马!”他接过身份簿填上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
“阿光,先收他三两银子,再带他去挑马!”龚景冲阿光喊道,“我龚景向来童叟无欺的,不信你回去问问婠?,哈哈哈哈!”陈宥苦笑着点头附和,乖乖掏钱。
陈宥回到京城后,为避免惊扰太子巡视,亦为了低调返院,便在东城门附近早早还了马,步行返回。倘若院内不便进入,他也有回旋的余地。然而他刚踏入中书院正门的街道,就被藏在铜钟阁楼里的黎平之发现了!
太子巡视完毕离开后,蒙绪略为心烦,宣布全体学士除手头有紧急文书需即时处理外,其余人员可在院内自由活动,做为昨日延长时限做迎驾准备的补偿,随后,便把自己锁长史厅里清净去了。黎平之手头上本就没什么公务,趁着蒙绪暂时无心管束,本可以偷溜出院去的,只是光天白日的,合他心意的铺子大都没有开张,无处可去,于是闲得发慌的他只好祭出打发时间的宝贝——缥缈烟。
这个“缥缈烟”的前身叫做“竹叶香”,竹叶香发源于陵州当地的医馆,主材为苦竹。苦竹性凉,可清热化痰,于是陵州的大夫们便取一段苦竹竹节,两头穿孔,竹节壁上挖开一块竹片,往内部填入晒干的鲜竹叶丝,混入檀香末,再放入小段引火物,待内里的叶丝和香末熏出烟后,盖上挖开的竹片,烟便从两头的小孔中逸出,供患者吸食。由于苦竹在陵州随处可见,价值不高,竹叶香得以在民间广泛应用。
襄国建立后,这个物美价廉的方子很快在各州流传,善用毒药的杊州人可不满足竹叶香这微不足道的功效——他们把竹叶丝换成香叶丝和虚萤草,再加入石硫磺粉,用引火物熏出烟后吸食,会令人短时间内神思缥缈,身心温润,彷如腾云驾雾般快活。但石硫磺是剧毒之物,虚萤草亦是致幻药草,虽然用量微薄不会致命,但会产生副作用,令人上瘾,且性凉的主材会加速消耗体内阳气,至体质虚寒。
尽管如此,缥缈烟依旧有着令人不可抗拒的魔力,吸引着一批又一批的尝试者。一旦上瘾,若长时间未吸食,就会出现恍惚、畏寒、失味、流涕等症状。
黎平之自然知道缥缈烟的厉害,平日里也极少触碰,只是今日难得长史许可自由活动,婠?和陈宥两个碍他眼的又都不在,实在是百无聊赖,于是躲到人迹罕至,视野开阔的铜钟阁楼上,边看城景,边贪嘴瘾。
大半个时辰,在腾云驾雾的快活中很快就过去了,神清目明的黎平之看到了宫城方向过来的步辇,径直来到了中书院门口,他对着从步辇上下来正在跟令官和侍应们行礼言谢的婠?“哼”了一声,捣灭了手中的缥缈烟。
为了清理吸食缥缈烟的痕迹,他起身将捣出的碎屑踢下阁楼,就在快清理完的时候,他看到了正街上缓缓步行而回的陈宥。
“这小子,不早不晚,跟婠某人前后脚回来,要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约定,鬼才信!我得再给蒙某人拉拉弦,吹吹风去!”黎平之心想,狠狠一脚踢散了地上残留的碎屑。
婠?正在快速思考如何应对蒙绪的责问,黎平之带来陈宥返院的消息令她眼前一亮,但随即又担心起来,既因为黎平之用了“那厮”这种粗俗的称呼,又因为蒙绪正在对陈宥出院一事发难。
“把他请到长史厅来,我亲自问话。”蒙绪对黎平之说。
黎平之听命后二话不说,脚步轻盈地堵截陈宥去了。这兴奋劲和顺从劲一反常态,不知道是因为缥缈烟仍在作用,还是告状顺遂,但在婠?看来,全然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不免得更担心起陈宥来。
陈宥感觉院内静悄悄的,亦不见太子巡视的排场,想必是巡视已经结束了,于是扒在正门边上探头偷看院内的情况。这一探头,就看到黎平之小跑着往正门赶来,一阵不好的预感瞬间袭上陈宥心头。
“你小子偷跑去哪了?长史现在很生气,速速去长史厅向长史赔罪!”黎平之发现了探出头的陈宥,冲他喊道!
果然,黎平之是冲自己来的!陈宥纳闷了,要求陪侍巡视的又不是自己,昨日离开前长史也兴致满满,怎么突然就盯上自己,还要自己去赔罪了?回忆昨天黎平之的种种阻挠,他似乎又找到了大概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