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优主演的角色就戴着眼镜。
是这个年代很有知识分子特征的那种老款眼镜,甚至他的穿着打扮,都跟这电影院不少人类似,尽量干净的衬衫和不怎么合身的廉价西裤。
衬衫领口扣到了喉间,光是一个简单的符号性外表,就凸显出了八九十年代内地知识分子的迂腐模样。
而郭优正在他演艺事业的创作巅峰期,本来应该产出《活着》这样深刻阵痛的作品,现在换到《当幸福来敲门》,整个人完全没有那部戏里赌鬼、皮影艺人的佝偻和随遇而安,只有认真和拧巴。
充满了书生气的那种认真,跟这个急速变化的改革社会格格不入的拧巴。
其实站在银幕下看电影的体验很不好,还站在侧下角,更是剧烈变形没法看,旁边的公共音箱还特别震耳朵。
荆小强全靠当时一直跟着儿子在剧组拍摄旁观,现在更把目光主要放在那些观众反应上,非常清晰的观众反应。
好演员,特别是专注于观察过这片正在发生故事的改革热土之后,能够在银幕上呈现出强烈的代入感。
荆小强当然是把原本的好莱坞“励志”电影的经典套路做了点调整。
嗯,就像那个高速公路仓储商超一样,所以他也有点忐忑,这种调整落地会变成什么样。
郭优饰演的男主角,没像原片那样先铁头铁脑的经营过时生意,内地没这种类似直销的做法,起码这会儿根本没有。
所以从一开始是表现郭优在电子厂里面打工,如同机器人一样打螺丝。
但是他跟妻子在几乎没有私人空间的集体宿舍、街心花园,跟无数南下打工人那样拼命挣扎的时候,却一直从某些细节在凸显他的不同。
他酷爱看书,他抓住一切时间机会捡废旧报纸看,他能够专心倾听食堂电视机上的新闻动向,能够抓住仅有的那点放风时间,到市里面、鹏圳、粤州去看看这个世界。
虽然被周围人嘲笑是个臭老九没啥用,螺丝都打不好,工厂里面也是亲戚把持没有上升机会。
甚至连妻子都埋怨他不认命,我们就专心打工赚钱,存够了钱回家生活不行吗,把那点本就剩余不多的收入还拿去“游山玩水”。
他依旧专心的在了解这个世界,起码这个和原本小县城完全不同的世界。
当然最能够慰籍他的还是儿子,那是他希望改变命运的原动力。
让孩子不要再生存在泥泞粪坑里,让孩子有能够改变命运的机会,就是他奋斗在这座冰冷城市的原因。
因为他读过书,他有思考能力,就不会盲信所有一切的口号跟不合理,他总是在自己羸弱的身躯里找寻最强大的精神力量。
郭优完全不是那个在之前电影里吊儿郎当,随便演点什么都充满小机灵的贫嘴,更没有平京人特有的那种调侃懒散,只有踏实,面对这个社会的一切不公,都报以热忱努力的踏实。
这已经是九十年代末期了,电影观众已经经历了港片的十年洗礼,也经历过进口大片的震撼冲击,现在这样充满现实主义的社会题材还能吸引他们吗?
答案就是,能。
如果银幕上表现的就是身边发生的那种真实,如果看到的都是和自己沉闷无聊生活完全不一样快节奏高速率冲击,最主要是男主角那种不放弃又拼命努力的个人成就之路,就能够吸引到一切共鸣的人。
这跟十年,二十年来银幕上总是强调集体主义,强调个人要为大局牺牲的主旋律,又或者干脆瞎几把乱飞乱打的粗制滥造影片有了很大区别。
好多人的眼睛极亮,也许是被银幕上的光芒照亮,更可能是被男主角的努力点燃了心头火苗。
他们明显是被这两天的口碑吸引而来。
荆小强看得津津有味,焦漪也跟他并肩躲在缝隙里看着芸芸众生一般,却没什么偷摸火热的行为,只扣住手指静静呼吸,虽然旁边的劣质音箱震得让人难受。
特别是当男主角终于偶然在街头看到有打着大哥大的人,趁着帮人家捡东西问到人家是做销售员工作。
他也下定决心辞工,去销售公司干这种天花板更高的工作时候,妻子终于暴躁如雷的大骂一通,那震耳欲聋的声波,差点没让两人抖起来。
但故事的高潮从这个时候才开始,妻子要把儿子带回老家,男主角拼命抢夺下来。
一贫如洗的父子俩流落街头,躲在地下通道遮风避雨时,明显整个影院的气息都集体变重了。
那是种感同身受的痛苦,贫穷造成的斯文扫地,哪怕这一切发生在自己身上,男人都能接受,但是让心爱的儿子带着稚气的问我们没有地方睡觉吗,宛如刀割的刺痛才无比真实。
还好有义工托儿所,可以几乎不花钱的把孩子暂时寄托在那里,男主角开始拼尽全力的学习提高自己的销售员技巧和能力。
也是在改变锻造自己。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鹏圳街头,大声朗诵背诗词,被别人看成神经病一样绕道而行;
他背着包在烈日炎炎的街面上挨着店铺询问要不要摆上这种商品,俗称的扫街,被郭优在电影里面做得极为认真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