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殿中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样冰冷的气息,让他在那片虚无之中经历的每一分痛苦。在那个世界,时间被无限拉长,他只能走,如果不走他就回被冻死在那里。他不停地走,走到脚下磨出水泡,皮肉全部皲裂,血水顺着脚底被一步一步印在那冰冷的沙地上。
那个时候有谁帮他?
那个时候何婧英在做什么?她是不是倚偎在另一个人怀里笑?
那个时候这个世界还有谁记得他?根本就没有人在意他!没有人会记得他!只要有这身皮,任何人都可以是他!
萧昭业磨着后槽牙,半晌问道:“今天当值的是谁?为什么没有点灯?”
平平常常的一个问句,却似地狱里裹挟着阴风的厉鬼呼号。
徐龙驹惊得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不等徐龙驹回答,萧昭业已经从牙关里吐出了另外两个字:“杀了。”
徐龙驹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可还来不及为那倒霉的小太监求情,萧昭业已经进了重华殿,将门重重地关上。
重华殿的冰冷从他的脚底传来,透过他的趾骨顺着胫骨蜿蜒而上,这冰冷似跗骨之蛆顺着股骨爬上脊椎。萧昭业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顺着重华殿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他双腿紧紧地蜷起,让自己弓起的背脊抵在墙上。
可这冰冷并没有打算放过他,沿着他的脊椎直直冲进大脑,让疼痛从太阳穴攀升到头顶。
“没有人喜欢你。”
“放弃挣扎吧,你永远不可能得到别人的赞赏。”
“你曾经被誉为神童,现在呢,却是个一事无成的草包。”
“你连你父亲都不如,你凭什么坐上太孙的位置?”
他清楚看到,那每一个面带微笑对他说着奉承话的人,心中暗藏的蔑视。
“你什么都做不好,文不能,武不行,除了能写好几个字,你连圣贤书都读不好。”
“幸好还有本宫,不用你站到大臣前去丢人现眼。”
先太子的斥骂犹在耳边。血丝爬上萧昭业的双眸,仿佛先太子的魂灵又站在了他面前一样。
“为父要你带兵前来,你为什么连个兵都调不到?你为什么那么没用!!!你去兵营调兵,没有一个兵卒跟着你走!你有什么用?你不紧败了,你还让人烧了你的王府,你就是到地狱里为父也不会原谅你!是你害死了为父!”
萧昭业紧紧地抱着头颅,蹲在墙角一前一后的摇晃。“没有!我没有!我去调了兵,我还差点死在兵营里,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我没有害你!我没有!!!”
萧昭业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眸,看见那瓶放在架子上的安神药,他手脚并用从冰冷的地面上爬了过去。他拿起那瓶安神药倒出一粒猩红的药丸放入嘴中。
四肢百骸忽然被另一种酥痒的感觉灌满。他从口中呼出炙热的一口气。这股热气让体内的冰冷逐渐消融。头脑中热与冷相互冲撞,他忍不住摇了摇脑袋,咧开嘴笑了起来。
仿佛在这一刻,他才得到了救赎。他的身上被力量灌满,那斥骂声被他身体里的这股力量赶走。他扶在桌上,将书桌上的宣纸紧紧地在手里揉成一团。
冰冷消弭,燥热却从灵魂的最深处传来。他似乎被人架在火上烤着,仿佛闻见被火烤后,皮肤传来的焦糊味,但他却感觉不到疼,只感觉无尽的力量在体内聚集。
正巧这时候,重华殿的门被一个太监轻轻推开了。他是来顶那个因为没有给重华殿点灯的太监的班的。他战战兢兢地走进重华殿,就只是为了在自己被杖毙之前,先将殿里的灯点上。没想到小太监刚刚走进门,就看见萧昭业布满血丝,形如鬼魅的双眸。
小太监一时没忍住,惊叫了出来,手中的火烛“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小太监吓得腿都软了,哆哆嗦嗦跪在地上,倒着向门外爬去。
可还没爬出门去,背后那道红漆的木门就被“砰”地一声关上了。
小太监一个激灵,身后一只手臂从脖颈后绕了过来,将他的下颌拧着,迫使他的脖颈向后弯曲,看着站在他身旁居高临下的那个人。
萧昭业鼻息炙热,混杂着难闻诡异地药味一下一下喷在小太监的脸上。萧昭业沙哑地问道:“你是属于本宫的吗?”
小太监头脑一片空白,只听见自己哆哆嗦嗦地答道:“奴才……奴才……奴才是重华殿的……”
萧昭业钳住小太监下颌的手又紧了紧:“本宫问你,你是属于本宫的吗?”
小太监早就被萧昭业吓得魂不附体,只能机械地回答着:“是……是……奴才是重华殿的。”
小太监不过十一二岁,生的唇红齿白,正是男女莫辨的年纪。萧昭业粗糙的手指抚过小太监白皙的侧颈。
萧昭业那透着诡异殷红的嘴唇咧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本宫问你,你是不是本宫的。”
小太监一个激灵,醍醐灌顶,终于明白了即将会发生什么。他一张脸刷地变得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小太监跪在地上,用力地磕着头,隔着地毯都将自己的额头磕破,鲜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小太监却不知道,面前这个形如鬼魅的人,早已没有了神智,只有体内升腾起的本能,和急欲突破躯体的炙热。
小太监的血并没有让萧昭业有丝毫的欣然,反而激起了埋藏在身体里的另一番兽性。他掐住小太监的脖颈,将他更用力地撞向地面,怒吼从萧昭业的胸腔中翻涌而出:“你不是说你是本宫的吗!那就把命给本宫啊!为什么要躲!为什么要躲着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