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很安静,除了外面滴落的簌簌雨声,别无它音,摆在殿内角落里的博山香炉,慢慢溢出幽冷的香烟,沉述坐在主位的榻上,江柯玉在下首琴凳上坐着,小桃取来纸笔等物就退了出去。
“你可知,作为本王的救命恩人,本王很是期待你能留下来,待在京城中,本王就可时时照拂与你。若你归还随州,江南道如今还在赈灾,虽然有王道全可以留意于你,但是终究力有不逮,若是突发之事,本王就鞭长莫及了。”沉述沉吟片刻,还是直白地开口道,虽然想着尊重她的决定,但是自己终究还是舍不得她,只能把心中之语直白地说出来,用上本王,不过是为了让她意识到,自己所能托付之人,是大秦朝皇子,是举国上下最为拥有权力之人。如此肺腑之言,必能精诚所至。
这是沉述第一次在江柯玉面前自称本王,江柯玉稍微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写下了回复,“妾身蒲柳之姿,能得殿下如此妥善照顾已经是倍感荣幸。江南道之事,是妾身思虑不周。若能在江南道赈灾之后得送归家,妾身感激不尽。妾身必将日日祈祷上神,祝愿殿下长乐未央。”江柯玉还是坚持自己的原本想法。
往事不可追,简裕年曾经是江柯玉挣扎活下来的寄托,如今萧郎陌路,自己也不该打扰他的生活,简裕年有了宜春郡主青眼相待,自己应当为他感到高兴。若能回到随州,有皇子照拂,自己必能过上儿时回忆里静谧美好的生活。
进京三次,每次自己的生活都有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一次,已经向着自己心中的愿景方向发展,自己必是要牢牢抓住机遇。
沉述看着江柯玉的回复,心中不知怎地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绪,难道是自己在逃亡路上的表现太过懦弱,让江柯玉产生如此想法,非要避开自己的照拂吗?沉述被这突如其来的委屈之感袭倒,自己只想好好对待她,为何她却屡屡拒绝?
沉述最终还是答应了。“不过御医所言,你还是养好身子再动身,如此一来,等你到了随州,也能让我少些担心。”
“谢殿下厚待,谨遵殿下之言。”江柯玉从善如流写下回答。
两人相谈无事,江柯玉看着沉述年轻帅气的脸庞,心中有股情绪涌起,但又很快被自己压下。
自己孤身一人,踽踽独行多年,经历过家人的背叛,生活的颠沛流离,年纪轻轻早已识得生活之艰苦,如今得遇沉述这样人,贵为皇子而不倨傲,身居高位却对自己爱护有加,江柯玉只觉得自己快要沉迷于这种被人呵护的感觉之中。但是思及己身,身无长物,且身体有损,不堪大雅之堂。
江柯玉稍微有些亮起的眼神有些暗淡下去,自己不过是占着与沉述有过共同逃亡的经历罢了,像沉述这样的好男儿,终归不是自己能高攀的。
宫室静谧无声,只有外面的疏疏雨声和江柯玉漫不经心拨出的琴声,像极了沉述此刻有些烦闷的心情。
此时,栖月小筑有人来了,原是寒秋,她告诉沉述,刚刚明章殿行人司有人来,传了皇帝口谕,说是沉述养伤也有两月,想来大体上已经好了许多,于是恢复了沉述在宫内的行走,并许他翌日到明章殿随侍皇上。
沉述知道消息时,倒也平静,他又叮嘱了栖月小筑的宫人,要好好照顾江柯玉,就带着寒秋回了平和殿,翌日面圣,他还是要做好准备。
第二日,两月有余,名义上的休假,实际上的监禁,终于结束。
沉述从轿辇上下来,微眯着眼睛看那不远处的明章殿,天色已明,早霞之下的明章殿,高大庄严,透露出皇家的威严气概。他同旁边的行人司宫人一道进了殿。进入殿中,沉述发现自己的父皇宁章帝,许是两月不见,显得比此前进京面圣之时憔悴了许多。
宁章帝从御桌后看着面前行礼的沉述,心中有些感慨,这孩子已经长大,哪怕自己竭力阻挡成年皇子参政的机会,但依然挡不住年轻人的勃勃生机。想到此刻蜗居淡江城的二皇子沉远,宁章帝头疼得皱起了眉。两个皇子,都是不省心的家伙。
自己本来想着,晋王之事,两位皇子具是表现差劲,朝臣就没有机会要求两位皇子参政,但是两个月过后,自己却是还在朝堂之上收到了朝臣的建议,就连一向安静的管皇族事务的太常寺,辈分最高的吴王,也要求自己应该对皇子们放开些,不给娶亲,不给参政,实在是过分了。又想到自己不过是近日入秋之时生了一场小病,那些朝臣倒是忙着亲近皇子去了,实在是可气。
宁章帝想到这些,心中越发烦闷,没有了梁昭仪在旁边逗趣儿,自己心中烦闷也无人可说,皇子长大了,上官皇后和露华夫人皆是生出了别的心思,待自己虽然恭敬,却没有如梁昭仪那般的依靠之情,特别是露华,年轻时候的骄矜全都不见,这些年越发像皇后起来。可惜当时自己怒气上头,又想敲敲后宫的边鼓,就拿无子的梁昭仪开刀,如今佳人已经香消玉殒,想反悔也没有机会了。
宁章帝让沉述起来,替自己看折子,自己在旁边喝药。苦苦的药香弥散在偌大的明章殿,沉述看到太医署送药来,倒是讶异,父皇病了,但自己和皇后都没有收到消息。
为人子,沉述就放下桌上的奏折,侍奉在宁章帝周围,又问了旁边的太医几句,得到回复不过是换季,而引起的些微不舒服症状,并无大碍,沉述倒也做到了心中有数。御医既然如此态度,想来是皇上不欲让人知道此事,那自己就不要再过多关注罢。
父子两人一道工作了一上午,更多的时间是沉述念折子给皇上,皇上做出决定之后由沉述朱批和盖章。到了膳时,皇上同沉述一道在明章殿用了,之后召见了大臣,就让沉述给皇后请安之后回卫阳宫。
回宫的路上,沉述回想着早上的折子,稀奇的是,关于江南道水灾之事,今日却并没有看到相关的奏折。他若有所思,自己不能看到江南道水灾这样的大事,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皇上对自己还是很提防。他又转念一想,如今沉远还在淡江城,接触不到其余人和事,自己和那个冤家弟弟,也并无不同。
看来上次宜春郡主来卫阳宫看望江柯玉,跟他讲的那些话,就是他能接触到的最新消息了。想到这里,沉述招来林烁,交代他下值之后,将近来的事情同威远侯说道几句,他们不能处于被动之中。
就这么思索着,回到平和殿,沉述用完饭,寒秋来禀报今日卫阳宫的大小事宜,并把江柯玉好好用药修养身体的日常生活回禀给他。沉述问了几句话,就依照医嘱早早休息了。
中秋节的日子很快到来,宫中各处都开始为节日做准备。皇上的换季过敏之状迟迟不见好,终是让后宫诸人知晓了,上官皇后和露华夫人带头,每日里都有后宫女子对皇上的关心,明章殿变得有些热闹,沉述几乎日日去往明章殿,宁章帝进来经常头昏眼花提不起精神,就让沉述在身边念念奏折,帮着见见朝臣。
能接触到一手的奏折,沉述得已了解江南道赈灾的具体情况,江南赈灾的人选终是吴王世子与户部侍郎一道南下,户部侍郎为正使,吴王世子作为副使,两人在不久之前就已经出京,几乎是晋王案一结束就与王道全一道南下,共同赈灾。这其中就没有公孙仪的什么事,看来此次萧家等世家与宁章帝角力失败了。
沉述这些时日来往凤梧宫,倒是见了露华夫人几次,许是二皇子沉远的迟迟不归,让这位美丽的妇人脸色终究带了几分愁容,不似以往那般耀眼明媚。
中秋节很快到来,这日沉述照例去明章殿行事,看着皇上明显消瘦的身形,鬓边开始苍白的头发,还有那深厚的药味,莫不显示给别人这位登基不过六年的帝王,已是显了老态。沉述念着奏折,听到皇上止不住的咳嗽声,有心要停下来,皇帝去摆手示意不用,旁边服侍的行人司端了水来,服侍皇上喝下,咳嗽声渐渐停了。沉述不敢多看,地下头运笔写下皇帝断断续续交代的话。皇上的病,究竟如何,只有太医院知道,自己和上官皇后并不敢多问。
忙完了奏折,行人司来报,藩王及家眷已经进京,想来进宫拜见皇帝。宁章帝示意沉述跟随自己一道去见藩王。到了东配殿,一看来的人有河间王,东山王,还有常州王,这几位藩王历来亲近太祖皇帝一脉。
虽然血缘关系已经远了,但是对当年的楚王如今的宁章帝向来恭敬,皇上也觉得他们知情知趣,前段时间接到他们的奏折,说是家中子女具已成年,有关的婚嫁事宜,还想由皇帝决断,皇帝想到了朝臣咄咄逼人的面容,关于自己亲子的娶亲之事,想着就先把其余皇族子弟的婚嫁之事办理了,才能继续拖一拖两位皇子的婚嫁之事。于是今年的中秋节,皇帝准允了藩王进京,办完子女婚嫁之事再回封地。
几位藩王同皇帝见过礼,便知道了宁章帝身边那位容貌俊朗,身姿挺拔的皇子原来就是大皇子沉述。大皇子文武双全的名声,他们也听过。今日得见真人,看起来倒不是上官家吹捧之语。各位王爷带来的世子中,除了东山王世子尚未娶亲,其余几位都已成亲了,今次进京,王爷们是为了自己的孙辈而来,皇位继承难以预料,但不远离京城一脉是最好的,这次为了孙辈的婚约而来,几位王爷都很识趣。
见过人,几位王爷告退,向皇帝请示过后,他们又带着世子去了凤梧宫,去见过上官皇后。上官皇后历来母仪天下,藩王们都对皇后充满了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