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里,一队队内卫腰佩刀剑,策马疾驰,径直扑向坐落在山脚下的村镇。
此时正是用暮食的时候,阵阵晚风里缭绕着各式各样的饭菜香味,催的行路之人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
贵胄人家用饭能说出八百个花头来,什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总归就是不叫人吃饱,而乡里人用饭则讲究个经济实惠,用料扎实管饱,从不搞那些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式。
这个时节热的惊人,即便太阳落了山,空气里的余热还是威力惊人,用一顿饭的功夫,衣裳从里到外都湿了个透。
乡里人家买不起冰降温,家家户户都把食案搬到自家院子的树荫底下,衣裳都捡着最凉爽的穿着,大蒲扇摇的哗啦啦响,可饶是如此,一顿饭下来,还是跟落汤鸡一样。
里正带着肃着脸,满身杀气的内卫,骤然闯进村子里,打破了这黄昏时分普通人家的岁月静好。
县衙里的衙役们倾巢而出,像是供着祖宗一般供着这些内卫们,打着捉拿刺客这个无往不利的借口,一来条街巷一条街巷仔细的搜查,连路过的拉粪车都被掀开散了散味儿。
村镇宁静祥和的气氛荡然无存。
日影西斜,残阳似血,里正神情枯槁,脸色比他前些年死了亲爹时还要难看,身后的内卫个个执锐披坚,满脸杀气,挨家挨户的搜查,砸门的声音震天响,碰到可疑之人便不由分说的直接捆了拿下。
升斗小民们几时见过这种场面,平素见得最大的官儿就是里长,看到的最多的就是里正组织的青壮汉子在街巷里巡逻。
听到外头排山倒海的动静,有人撂下碗,扒着门缝偷偷的往外看,再一听说是有人刺杀圣人,都吓傻了,根本不等内卫们砸门,自己就先开了门,恨不能把内卫往屋里拽,求着他们仔细搜一搜。
自家都是勤勤恳恳的小老百姓,别说是刺杀圣人了,家里唯二能让人见血的物件,就只有菜刀和绣花针了。
提着菜刀闯宫刺杀,这绝对是启蒙教育的漏网之鱼!
这不是刺杀,这是活腻了!
作为兢兢业业的市井流言散布者中的一员,扒着自家门缝看热闹绝对是不敬业的表现。
扒着别人家的门缝,挂在别人家的墙头,躲在别人家的树梢上看热闹,才是极致的舍命不舍八卦。
内卫们也没有阻止这些百姓,甚至比往日抄家抓人时更加蛮横凶悍一些。
有些人就是畏威不畏德的,好言相劝是耳旁风,打板子才是催命符。
让他们好好看一看心怀不轨之人的下场,也是一种震慑。
这头内卫们挨家挨户的仔细搜查,不远处却突然一阵嘈杂。
不知是谁冲撞了什么人,一阵杂乱急促惨烈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紧接着便是利器刺入皮肉的“噗噗”声。
晚风卷着血腥气,蜂拥散开,瞬间掩盖了原本的饭菜香味儿。
这浓重的气味儿飘散的极远,绝对是提神醒脑的利器。
“杀人了!内卫司杀人了!”
“内卫司滥杀无辜了!”
两声高亢而极具穿透力的尖叫在窄巷里炸开,让人简直无法想象,人的身躯里怎么会迸发出如此磅礴刺耳的声音。
这喊叫和变故来的太过猝不及防了,众多藏在门后看热闹的百姓都惊呆了。
尖利的惨叫声响彻街巷,所到之处是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和开门声。
杀人自然是可怕惊悚的,可看热闹这件事,显然是可以让人废寝忘食,舍生忘死的。
看热闹的人已经不满足于隔着门缝,扒着墙头,蹲在树梢上看了,纷纷冒死打开门,拼命的往最热闹的地方,人最多的地方挤。
玉华山下的这几个村镇是蓝田县的治下,但是却位于蓝田县的边缘处,离县城极远,是出了名的人傻钱少不惹事,一向都是最让人省心的,省心的县令王清业几乎都忘了自己的治下还有这么几个穷乡僻壤。
可人算不如天算,王清业万万没想到,平时最省心的几个村镇,不惹事是不惹事,一惹事就将天捅给捅了个窟窿!
刺杀圣人啊!
办得好是一家子一起摘脑袋,办不好是一族人跟着摘脑袋!
都是死,就是看哪种死法脑袋掉的更多!
王清业战战兢兢的跟在韩长暮身边,一脸的死人样,已经想到了自己几十种惨淡的下场,但还得强打起精神将功补过,能多活几个人就多活几个人:“司使大人,玉华山附近的四个村子是上塔村、东韦村、王曲村和北里村,现下咱们在的这个是东韦村,”他抬手一指:“再往西去,就是上塔村、王曲村和北里村了,这个东韦村是离玉华山最近的。”
韩长暮的脸色不比王清业好看到哪去,甚至更加的难看,吐出来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半点鲜活人气:“这四个村子共有多少户人家?”
王清业一下子愣住了,就像问户部尚书,这大靖朝有多少户人家一样,谁能知道的这么清楚啊!
“总,总,总有百来户吧。”王清业磕磕巴巴道,陡然看到了抱着厚厚一摞册子,正在左顾右盼的主簿,顿时双眼一亮,连忙招手疾呼:“付主簿!你过来!司使大人有话要问!”
付东文是永安十三年三甲进士,一直在长安城等着授官,这一等就是三年,直到今年使了银子,才补了个正九品的主簿,刚到蓝田县不过半个多月,就碰到了这么棘手之事。
他暗暗叫苦不迭,再看到王清业冲他招手,他脚下一个趔趄,慌乱的都不知道该先迈哪条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