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杨国公已经八十多年近九十了,就算再宠他,也无法事事为他出头做主了。
他倒也看得开,既不习武也不从文,反倒一门心思的钻研起了生意,还迎娶了大商户闵家的女儿。
至此,杨国公府的大半家财都是他苦心经营而来的,上头那一溜嫡兄非但对他没了忌惮之心,反倒对他格外的亲厚有加。
他的妻室,正是闵家的嫡幼女,而闵记商行的生意明面上是闵家人在打理,其实幕后都是此人在操控。
冷临江可以斥骂闵弘义,但却不能不给杨学泽面子,拱了拱手,脸上却没什么笑意,倨傲道:“既然七爷有请,本官自然是要尝尝七爷的好茶的。”
“少尹大人肯赏光,杨某荣幸之至。”杨学泽风一笑恍若风清月朗,叫人心生亲近,他做了个请的动作,看着冷临江神情平静的走过去,他转头冷厉的看了闵弘义一眼,递了个眼神过去。
闵弘义畏缩了一下,眼神躲闪,并不敢直视杨学泽的双眼。
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出来,他现在只求杨国公府别把他推出来当那个替罪羊,至于能不能宽宥饶恕他这次惹的祸,他是不敢奢望了。
而冷临江若无其事的瞥了孙瑛一眼。
孙瑛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那一排冰库的后头便是杨学泽所说的宅子,与冰库只隔了一条窄窄的曲巷,抬腿就能到,不管库房里发生了什么意外,宅子里的人都能立刻赶到。
冷临江抬头看着朴素的门楣,门上无匾,两盏红绉纱灯笼投下暖黄微光。
素白的墙上布满了各种星星点点的脏污斑驳,大小不一的黛瓦裂出一道道裂纹,一看这宅子就是常年没有修缮过了。
杨学泽推开门,明朗笑道:“少尹大人,请。”
从外头看,这宅院灰突突的毫不起眼,但一步跨进门槛,入目却是别有洞天。
绕过青砖矮墙垒砌而成的影壁,后头的庭院极为疏朗,庭院中有瑰丽嶙峋的山石点缀,石畔几株老梅长得枝干粗壮,虬枝盘旋,相互交叠,有丝丝缕缕微明的灯火从枝丫间漏出来。
山石后头足有一排房舍五间,左右各有两间耳房,皆是雕梁画栋,雕花窗棂上红漆鲜艳,门上挂了翠绿色的竹丝门帘,就连穿起竹丝的细绳儿都是金丝拧的。
不大的院落里,处处都是富贵。
冷临江边走边看,这种富贵虽然不至于令他咋舌,但还是心头微震。
世人都说闵家是巨贾,看过了方才的库房和现在这座宅院,冷临江觉得,巨贾之说的确所言非虚。
杨学泽和冷临江二人进了正房坐下,而何登楼寸步不离的站在了冷临江的身后。
杨学泽取了一套簇新的杯盏摆在食案上,慢条斯理的烹起茶来。
他的手指白皙细长,骨节也不突出分明,生的十分匀称,比姑娘的手还要好看。
他烹茶的时候,却又不似姑娘那般婉约柔弱,反倒别有一番刚劲之美,与那套墨花粗瓷杯盏相得益彰。
冷临江暗自咋舌,这样的一双手烹出来的茶,就算那茶能苦死人,估计也会有人抢着喝。
一盏热气腾腾的香茶搁在了冷临江的面前,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闻到与众不同的茶香,他赞叹一笑:“果然是好茶。”
杨学泽疏朗一笑:“少尹大人喜欢,待会儿杨某包一包给大人带着。”
一包茶而已,就算价值千金,冷临江也没什么不敢收的,一点都不矫情的道了声谢:“若是喝着好,我再来找七爷要。”
杨学泽跟冷临江不是同一种人,没有深交过,听到冷临江大大方方的话,他对这个身份贵重,坦荡干脆不扭捏的朝华长公主之子生了好感,展颜一笑:“少尹大人不必跟杨某客气,什么时候想喝,什么时候遣人来跟杨某说一声,杨某亲自送到府上。”
冷临江笑眉笑眼道:“那就多谢七爷了。”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杨学泽就将话引到了正题上:“不知道少尹大人今夜所来为何?”
冷临江一脸惊诧:“什么,七爷竟然不知道!”
杨学泽微微挑眉:“知道什么?”
他是真的不知道,并非是装的,杨国公府众人都伴驾去了玉华山,只有他还要将生意上的事料理清楚,才在京城逗留两日,今日他去了城外庄子查看,原打算明日一早就赶去玉华山的,还没来得及听说京城里发生的事,夜间他正在收拾行装,闵家的小厮便来报了信,也没说清楚缘由,他便赶了来。
冷临江一脸的悲痛欲绝:“我的爱妾,走失了!”
“什么!”杨学泽大吃一惊,冷临江是什么人,那是永安帝的外甥,什么人这么胆大包天,敢掳了他的爱妾!
活腻了这是!
他流露出真心诚意的关切之色,问道:“不知可否找到了?”
冷临江痛心疾首的摇摇头:“这不是今日找了半夜,也没有找到。”
杨学泽目光一闪:“不知少尹大人都找了哪些地方?”
冷临江掰着手指头,一本正经的数了起来:“平康坊的花楼、东西两市的酒肆客栈、城北的库房、城南的荒宅、还有几个寺庙道观,反正是能藏人的地方,都找过了。”他又急又气又悲愤,狠狠咬着牙道:“若是叫我知道是谁藏了她,我一定要将那人大卸八块!”
听到这话,杨学泽神情一变,大半夜的,冷临江去搜了这么多地方,果然是足够嚣张跋扈,也难怪他没有将搜查闵记商行这件事情放在眼中,连提都懒得提。
冷临江不提,杨学泽也不好提,若是贸然提了这件事,就像是在怪罪他,显得杨国公府太过小家子气了。
杨学泽一脸关切的问道:“少尹大人莫急,不知道少尹大人可有那女子的画像,若有画像,杨某也可尽绵薄之力。”
冷临江大喜过望,咧嘴一笑,连后槽牙都露了出来:“这感情好啊,七爷在长安城里人头数,大商户都要给七爷面子,定能帮我找到人。”
杨学泽无语半晌,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像好话,这位少尹大人还真是,说起话来毫无顾忌,根本不管别人的脸疼不疼,他咧了咧嘴:“少尹大人说笑了,这长安城里,谁能比少尹大人的面子大。”
冷临江像是听不出杨学泽在嘲讽他,一扫方才的阴云,得意洋洋的笑道:“七爷这话说的也是。”
“......”杨学泽彻底没话说了,圣人怎么会有这么头脑简单的外甥,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别人都是恃才傲物,他这算啥,恃身份傲物?
何登楼站在背光的地方,紧紧的抿着唇,若非怕被杨学泽看出不妥来,他几乎都要笑出声来了。
冷临江浑然不觉,双眼放光,描述起走失了的爱妾的样貌:“我那美妾生的鹅蛋脸、远山眉、杏仁眼,樱唇红润、身段极美。”
杨学泽尴尬极了,书上的美人都长这样,这让他上哪找去?
果真是美丽的皮囊千篇一律,只有有趣的灵魂才是万里挑一的?
他张了张嘴,无奈的笑了笑:“少尹大人,那女子叫什么?”
“我的爱妾的名字怎么能告诉你!”冷临江一下子炸了,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我告诉你啊,你少在这惦记我的人!你惦记我的人,我跟你没完!”
“扑哧”一声,杨学泽偏着头,把茶水喷了满地,无奈又震惊的摇头道:“少尹大人想多了,杨某,杨某家有娇妻美妾,怎么会惦记少尹大人的人。”
“啥,你的意思是,你看不上我的人!”冷临江炸的更厉害了,简直就像一只炸毛的乌鸦,呱呱乱叫:“杨老七,你的眼界够高的啊,我的美妾你都看不上,怎么着,你还觊觎公主娘娘什么的?”
杨学泽急的要去捂冷临江的嘴,又怕冷临江急了咬他的手,他惊得肝胆俱裂,脸都白了:“少尹大人!”他惊恐的望了望左右:“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
冷临江大大咧咧的笑了起来,瞥了杨学泽一眼,语带轻讽:“这有什么的,又没别人听到,你怕个屁啊,胆子真小!”
“......”杨学泽哽的脸色铁青,这不废话嘛,谁敢跟京城头名纨绔冷临江比胆子!
他长了这么毒的一张嘴,能活到现在,全凭胆大心细不要脸!
杨学泽憋气憋的难受,再憋下去怕是要当场吐血而亡了,他深深的透了两口气,才又笑道:“不知少尹大人的那位爱妾可有别的特点?”
冷临江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长得美!”
“......”杨学泽算是看明白了,冷临江今日就是来气死他的!
这一来一往的,何登楼已经忍不下去了,偏过头狠抽了两口气,才又神情如常的转过头,只是眼皮下垂,掩盖住了复杂的眸光。
自家少尹大人这样气人真的好吗,就不怕把人气的当场吐血而亡!
见杨学泽气得够呛,思绪被自己带着跑,俨然已经忘了来的时候是要质问什么了,冷临江忍着笑又道:“我那爱妾眉心有一枚朱砂痣,鲜红似血。”
杨学泽顿时双眼一亮,有了这个特点,那这人可就太好找了!
冷临江能如此大张旗鼓的找一个妾室,那必然是对她宠爱至极的,若他真的能将此人找到,从此也算是跟冷临江有了交情。
这样想着,杨学泽赶忙道:“有了这个特点,就好找了,杨某一定替少尹大人将人找回来。”
冷临江感激涕零,一把握住杨学泽的手,眼泪夺眶而出,呜呜哭道:“七爷啊,你若是真能找到我的爱妾,你就是我的恩人啊,不,是祖宗,你就是我冷临江的祖宗。”
“......”杨学泽吓着了,脸色一变,谁敢当冷临江的祖宗啊,这不是造反吗?
他赶忙道:“不敢,杨某不敢,少尹大人太客气了。”
“你看我,一高兴就口无遮拦的,”冷临江嘿嘿一笑:“就冲七爷对我的情谊,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兄弟了!”
杨学泽要的就是冷临江的这句话,重重点头:“既然是兄弟,少尹大人就不必客气了。”
冷临江笑道:“既是兄弟,七爷就莫要叫我少尹大人了,多见外,就叫我云归好了,七爷年长我几岁,我就喊你一声七哥如何?”
杨学泽自然从善如流。
何登楼看的直啧舌,这就攀上异姓兄弟了,自家少尹大人这糊弄鬼的本事,越发的炉火纯青了。
就这样,一直到杨学泽将冷临江一行人送出坊门,他都没想起来别的事情。
“七爷,那,乌羽玉的事儿,少尹大人是怎么说的?”闵弘义跟在杨学泽的身边,没有底气的问道。
杨学泽愣了一下,冷临江像是没认出来那东西一样,绝口没提,他也就没有提,提了不就是自掘坟墓了么?
他狠狠的瞪了闵弘义一眼:“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你还敢问我!”看到闵弘义更加畏缩了,他眯了眯眼:“先把乌羽玉换个地方,你的账,回头再算!”
闵弘义应了声是,慢慢透了口气,这就算是躲过一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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