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旌旗飘扬,浩浩荡荡的车队离开了那片荒郊野岭,韩长暮在车队的外侧,纵马来回巡视。
已经快到玉华山了,圣人住进行宫,才能真正的松一口气,现在这条路看起来平静安稳,可是经了昨夜的变故,韩长暮也不敢有半分松懈,谁知道这平静之下掩藏了多少暗潮涌动。
他正调转马头,准备疾驰到车队的前头去,就看到前头一阵暴土扬尘,马蹄声急促凌乱。
他心神一凛,赶忙勒紧缰绳,勒马相望。
冷临江从漫天灰尘中疾驰而来,一眼看到韩长暮,长长的松了口气:「可算是找到你了。」
韩长暮疑惑不解:「你不在圣人跟前伴驾,找***什么?」
冷临江神情肃然:「出事了。」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韩长暮神情一变。
冷临江将昨夜修平坊苎麻巷灭门一案和宁记棺材铺的走水之事仔细说了,抬眼看着韩长暮,忧心忡忡道:「久朝,你看这,太诡异了。」
韩长暮神情冷肃,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愤怒,他紧紧握住了双手,骨节发白,怒不可遏道:「为了掩盖罪行,为了灭口,便杀掉所有可疑之人,这些人简直不是人,是畜生!合该碎尸万段!」
冷临江听到衙役的回禀,也是又气又恨,冷声道:「碎尸万段也得找得到人才行,这么大的案子,京兆府里不能没有主事之人,我这就回京。」
韩长暮凝神想了片刻:「你回去也好,不过此案复杂,一时半刻查不出结果,那你要何时回来?」
冷临江思忖道:「上玉华山后,前两日是修整,第三日晚间是大宴,第四日才是狩猎开始,我第三日白天赶回来。」
韩长暮点头:「也好,那你快去快回,切莫冒险行事。」
「放心吧。」冷临江拍了拍韩长暮的肩头,笑眯眯道:「久朝,还有件事儿,你得答应我。」
韩长暮看着冷临江殷勤的脸,微微皱眉:「什么事儿?」
冷临江道:「让阿杳跟我一起回去吧。」
韩长暮面无表情的淡淡道:「你说完了,姚杳昨夜已经到玉华山了。」
「什么!」冷临江尖叫了一声,叫完才察觉自己失态了,赶紧捂住嘴,嘟哝道:「她怎么连夜过去了,出了什么事儿?」
韩长暮眯了眯眼:「没什么事,你先回京吧,等你回来再细说。」
冷临江巡弋了韩长暮一眼,没从他脸上看出异常的情绪,跟他道了个别,催马扬鞭,卷起纷纷扬扬的尘土,往长安方向绝尘而去。
两个面容憔悴的衙役跟在冷临江的后头,他们
奔波了整夜,早就被颠得快要散架了,现在又要纵马疾驰回京,不禁暗暗叫苦,咬着牙追过去。
韩长暮转头盯着冷临江远去的背影,眯了眯眼,挥手招过金玉,低声吩咐:「派两个暗卫跟着云归,暗中保护。」
金玉愣了一瞬,赶忙应了一声是。
冷临江骑的那匹马是宁远国的贡品,去年在玉华山避暑时,永安帝赏赐给他的,通体雪白,奔跑极快。
但这会儿他跑跑停停,直到身后再度出现两个摇摇晃晃的小黑点,他才又策马向前一阵狂奔。
阳光渐渐炙热起来,空气里的灼热流泻摇曳,路两旁的树木矗立着,凝翠浓阴的树冠如同一汪汪绿波荡漾,泛着白茫茫的光。
冷临江转头看了身后一眼,那两个小黑点还不见踪影,他翻身下马,将咻咻喘气的白马拴在树干上。
白马低下头,慢慢悠悠的啃着道边的青草,顺滑的马尾在身后来回摆动。
冷临江取下马背上的交杌坐下,又拿起水囊猛灌了一口水,擦了擦汗,等着那两个小黑点。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那两个小黑点才再度摇摇晃晃的出现,赶到冷临江的面前,两个衙役齐齐翻身下马,踉踉跄跄行了个礼,咻咻直喘粗气:「少,少,尹大人,你,你,你等等卑职吧,卑职都,都,都快散架了。」
「郭亮,宋礼新,你俩的腿脚可真够快的。」冷临江打趣道,递过去一个油纸包:「晌午了,用个午食,歇一会儿再走,关城门前要赶回京。」
郭亮和宋礼新惊愕的对视了一眼,正在开油纸包的手一顿,齐齐惨呼:「少尹大人,会死人的啊!」.
冷临江瞥了他们二人一眼:「关城门之前赶回京,我赏你们一人一百两。」
「少尹大人放心,肯定赶得回去!」听到这话,郭亮和宋礼新心也不慌了,腿也不软了,拍了拍胸膛,说起话来斩钉截铁的,三口两口就把油纸包里的古楼子给啃了个干净。
他们又连灌了几口冷水,把噎在喉咙里的干巴巴的饼子冲下去,看着冷临江笑道:「少尹大人,咱们赶路吧。」
「又死不了了?」冷临江都气笑了,瞪了二人一眼。
郭亮和宋礼新挤眉弄眼的嘿嘿直笑。
「好,既然死不了,那就走!」冷临江透了口气,起身拍了拍衣摆,把交杌收起来挂在马背上。
郭亮和宋礼新见状,赶忙上前扶冷临江上马。
「殷勤!」冷临江笑骂了一句,倒是没有推辞,就着两个人的手翻身上马,随手扯下腰间的两枚佩囊,分别扔给二人:「赏你们了。」
郭亮和宋礼新喜形于色,也不拆开看,直接将佩囊挂在了腰上。
这佩囊可是缂丝的,即便里头啥都没有装,单这缂丝佩囊挂在身上,就很涨面子了,更别说这佩囊里沉甸甸的呢。
三个人不知疲累的策马疾行,晌午的阳光慢慢挪移。
这条官道在永安帝出行的前三天就被清了路,宽阔平整的道路上,只有冷临江三人在疾行。
两旁的绿树浓阴倒飞而过。
行到半途,冷临江猛然眉心一跳,出人意料的突然调转马头,往玉华山的方向催马而行,速度也慢慢的降了下来。
郭亮和宋礼新不明就里,面面相觑了片刻,也调转马头追了过去。
走到道路中间,冷临江翻身下马,弯着腰仔细查看起地面来。
郭亮和宋礼新对视一眼,也跟着下了马。
「少尹大人,怎么了?」宋礼新问道。
冷临江蹲下身来,指着地面上杂乱的石头,沉声问道:「宋礼新,你看这像不像刀痕?」
宋礼新
也蹲了下来,敛了笑意,皱眉道:「这石头断面平整,倒是有些像一刀砍断的。」他转头对郭亮道:「郭亮,你的刀呢?」
宋礼新是用长鞭的,鞭子就缠在腰上,郭亮是用刀的,听到这话,他赶忙蹲下来,把刀连刀鞘一并递给了宋礼新。
宋礼新拿着刀,在另一块石头上比划了几下,突然「哐啷」一声,刀锋重重的石头上。
只这一下,石头便应声劈成了两半。
冷临江拿起其中一块石头,和最先发现的那一块石头两相对照,虽然断面并不完全一样,但是都极为的平整,一看就是一鼓作气用利器劈开的。
他眯了眯眼:「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人用刀把石头给劈开了。」
宋礼新和郭亮也觉得极为怪异。
在永安帝出行的这个当口,有人用刀劈开了官道上的一块石头,这件事怎么想也不会是巧合。
冷临江心头一跳,疾言厉色的吩咐二人:「去找找,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刀痕,不,是打斗的痕迹。」
二人神情一变,赶忙沿着这条官道,向相反的方向仔细勘查起来。
「大人,这里有发现。」不过片刻功夫,郭亮便在道旁大喊起来。
冷临江心神一凛,赶忙走了过去。
只见道边的几块大石头上,都有几道横七竖八的刀痕。
这些刀痕并不是在石头上浅浅的划过,而是极深的劈在石头上,虽然不像道路中间的那块石头一样被一刀劈成了两半,但刀痕的下面也还是有裂痕弥漫开来。
石头的旁边,布满了不少凌乱的足印。
冷临江眉头紧皱,心中顿生不祥之感,极目望住了眼前的一片密林。
林中碧海如涛,风过处,簌簌作响,一道道明亮的阳光在林间徜徉。
林间半明半寐。
冷临江心底微寒,喊了宋礼新一声:「宋礼新,过来。」
宋礼新听到声音,也赶忙跑了过来。
冷临江吩咐道:「把马匹看好,我和郭亮进林子。」
宋礼新神情肃然的应了声是。
密林中湿气扑面,地上铺了厚厚的枯叶,腐朽的气息极为浓重,熏得人呼吸一滞。
二人动作极快,跟着石头旁边发现的脚印,一直查找到林子深处,查找的十分仔细。
「大人,这里也有刀痕。」郭亮喊了一声。
冷临江盯着眼前的一棵柏树,树干上也同样有几道刀痕。
这片密林并不大,冷临江和郭亮在林中发现了激烈打斗的痕迹和半干的血迹。
这些痕迹都集中在密林的中间,而足印在林中转了个弯,又拐回了官道上。
两刻过后,冷临江和郭亮走出林子。
宋礼新忙迎上来,急切问道:「大人,怎么样?」
冷临江目光冷然,神情严肃:「的确有打斗,而且有人受伤,血迹半干,应该刚走不远。」
宋礼新皱眉道:「大人,现在追?」
冷临江看着蜿蜒到远处的宽阔官道,道路上遍布车辙印子和马蹄痕迹,凌乱的难以辨别,只靠这些,是难以追踪到的。
他静了一瞬,翻身上马:「追!」
宋礼新和郭亮毫不犹豫的上马,一路狂奔。
阳光已经不复晌午那般炙热了,溶金般在天边洋洋洒洒的铺展开来,远远望去,如同金波浮动。
这一路行来,官道上只有冷临江三人,他们并没有看到其他的车马行人,自然也没有看到带伤的人。
冷临江的眉头一直蹙着,没有舒展开来,眼中的冷色也越来越浓郁。
这路上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他没有察觉到罢了。
郭亮和宋礼新一左一右的跟着冷临江,谁都不敢再说笑了。
郭亮凝神片刻,大着胆子道:「少尹大人,若这些人是去京城的,倒还好说,可若是,那可就是大事了。」
冷临江自然明白郭亮话中的未竟之意,但是他连这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清楚,又怎么去预警呢。
他沉了沉心思,突然转头,扬声道:「二位,跟了本官这一路,也该现身了吧。」
郭亮和宋礼新大惊失色,齐齐转头去看。
可身后的官道上仍旧空无一人。
宋礼新问道:「少尹大人,没有人啊。」
冷临江却是冷笑:「本官刚离开车队,二位就一直跟着,还是现身吧,有什么话,当面说。」
郭亮和宋礼新面面相觑。
身后的官道旁一阵窸窣轻响,果然出现两个策马而行之人,只是他们的马匹奔跑时,却没什么声响,他们整个人的气息,也敛的极其微弱。
冷临江一见这二人,双眼一缩,态度温和了下来:「你们是久朝派来的,韩王府的护卫?」
两人对视了一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但齐齐翻身下马,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其中一人道:「少尹大人,世子命小人暗中保护少尹大人。」
冷临江心头一暖,态度温和道:「起来说话。」
二人齐齐起身。
冷临江道:「方才本官在路上的发现,想来你们二人也看清楚了,你们商量一下,看谁回去给久朝报个信,谁跟着本官一起进京。」
两个人有些错愕,他们以为暴露之后,冷临江会将他们赶回去,谁知道却是要留下他们。
冷临江看到两人惊讶的神情,狡黠笑道:「有不花钱的护卫用,***嘛不用,傻啊。」
二人也放松了心神,笑着商议了几句,其中一人回道:「小人去给世子回话,让四哥跟着少尹大人。」
冷临江点点头,没有写信,只一字一句道:「将路上的发现仔仔细细的回禀给久朝,切记,不可有半点遗漏。」
那人神情一肃:「是,少尹大人放心。」
说着,他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直到此时,冷临江紧绷的心神才松懈下来,将此事告诉了韩长暮,若是这伙人混进了玉华山,凭韩长暮多如筛子的心眼儿,必定能想出个万全之策来。
若是这伙人是进了京,京城里兵卒众多,也不怕他们兴风作浪,只要他们敢冒头,冷临江就敢抓。
冷临江心头的阴云一散,心情就大好起来,摘下腰间的佩囊,反手扔给了后头的暗卫,大声笑道:「给,收着,小爷赏的,总不能让小哥你跟着我白辛苦一趟。」
那暗卫低眉一笑,觉得这位长公主之子的性子,跟自己家七爷的性子格外相像。
暮色四合里,金光门在晚风中若隐若现,出城进城的人在城门口蜿蜒成了长队,都抢着关城门前的最后一刻进出。
「哎哟,可算是赶到了。」郭亮揉了揉酸疼到麻木了的身子,好像每一寸骨头都被打断了又重新接上,哪哪都不对劲。
在马背上颠簸疾驰了一路,冷临江的身上也不好受,脸色也隐隐有些发白,转头看到那名暗卫的脸色,却依旧神情如常,他眯着眼一笑,赞叹之意溢于言表:「看你没用的,你看看人家,也是一样的赶路,也没见像你这么叫苦连天的。」
郭亮转头看了那暗卫一眼,苦笑着摇头:「少尹大人,人跟人是不能比的啊。」
「怎么不能比?」冷临江嗤道:「难不成他是男的,你是女的?」
宋礼新咧嘴笑了,又补了一句:「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的扔,你连姑娘都不如,咱们的姚老大这样赶一路,也不会跟你一样龇牙咧嘴的叫苦连天。」
郭亮哑然,咧了咧嘴,强词夺理道:「姚老大就不是个姑娘!」
冷临江「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别有深意道:「哦,郭亮,你还是觉得阿杳打人不疼。」
「......」郭亮缩了缩脖颈,可怜兮兮的望了望冷临江二人。
金光门的守卫远远的就看到了冷临江四人,赶忙迎上来,牵着缰绳,诧异道:「少尹大人不是伴驾去了玉华山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冷临江恍若无事,脸上挂着如常纨绔的笑:「小爷我突然特别府里的一个美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