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很清楚,初十是荣贞长公主的陪嫁宫女,当时荣贞长公主共带了八个陪嫁宫女,后来陆陆续续的嫁人,病亡,到荣贞长公主故去的时候,身边就剩下了两个陪嫁宫女,一个就是初十,给了安锦月,据初十说另一个叫初八,跟着安锦羽一起嫁进了安宁侯府。
包骋不动声色的看了安昌侯一眼,这初十是宫里出来的,是荣贞长公主的陪嫁,难怪敢给安昌侯脸色看,也难怪安昌侯明明气得要死,却又不敢发作。
该,这么个有异性没人性的爹,就该有人好好治治他。
被个婢女不软不硬的怼了几句,安昌侯脸上无光,急着想找补回来,才不管丢人不丢人呢,自顾自的对包骋抱怨不休:“包真人有所不知,自打大丫头的婚事没了,连累的她的母亲也年纪轻轻的就走了,她自己的身子骨也不争气,一日日就这么躺着,真是,真是又晦气又费银子!”
包骋心头一动,这安昌侯故意把事情颠倒着说,把所有倒霉的事情都推到自己女儿身上,这得有多不喜欢这个女儿啊,怕不单单是晦气和费银子这么简单吧。
他微眯双眼,掐着手指,顺着安昌侯的意思开口:“是有些不大妥当。”
安昌侯顿时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对待包骋更加慎重了,客气的都有些过分了:“那,真人,真人看,可能化解?”
包骋还没说话,槅扇里就传来重重的咳嗽声,咳得十分的厉害,几乎咳得背过气去了。
那叫初十的慌忙跑进寝房,一叠声的惊呼:“大姑娘!大姑娘!”她的声音陡然尖利的撕裂开来:“大姑娘背过气去了!”
安昌侯身子未动,脸上划过转瞬即逝的慌乱,转头看了包骋一眼。
包骋也有些慌了,他没碰见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间踟蹰不前。
还是顾辰反应迅速,撩开悬在槅扇旁半旧的青色棉布帘子,疾步走了进去。
寝房里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这股子酽浓的味道似乎是天长日久累积下来的,渗入到了这屋里的暖炕,被褥,案几深处,长风一掀,便无孔不入的四处渗透。
包骋终于回过神来,暗自唾弃了自己一句没出息,紧跟着顾辰的脚步走了进去,但他没往里走,只是站在槅扇便,撩开棉布帘子,冷眼看着初十捻熟的拿过白瓷阔口药碗,又从抽屉里取出个长颈白瓷瓶,倒了一丸药在碗里,用滚水化开。
酽浓的药味儿转瞬氤氲开来。
包骋不通医理,不懂脉象,更分辨不出药性,但他不懂的事情,有别人懂,他抬眼看了看顾辰,只见顾辰眉头微蹙,似乎在分辨着什么。
有人操心药的事情,包骋便开始留心别的事情。
暖炕上的被褥都是半旧的,浅色素面,没有半点花样。
被褥里有薄薄的起伏,一把干枯没有光泽的长发垂落在炕沿儿。
包骋目光下移,看到现在被褥间的那张脸。
常年不见阳光的脸上苍白无血,唇色发乌,额角细弱的青筋透过薄薄的皮肤,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安锦月不过二十五六岁,但看起来却已经是满目沧桑了。
顾辰也看到了安锦月的情形,不禁脚步一顿,他涉猎颇杂,懂得粗浅的医术,也知道脉息,虽然样样都不算精通,但一个人到底是真病还是装病,他还是一摸就知的。
他缓步走过去,手搭在了安锦月的腕间,微眯双眼,切了个脉。
初十看到这副场景,脸色变了变,转头阴沉沉的看了安昌侯一眼,又移眸死死的盯着顾辰的动作。
那目光凶狠,像是只要顾辰伤了安锦月一分一毫,她就要扑上来撕咬一番。
顾辰对那婢子如针般的目光置若罔闻,只自顾自的继续切脉。
暖炕上的安锦月动了动眼皮儿,慢慢的睁开了眼,黑亮双眼滴溜溜一转,对上顾辰的脸,突然沁出了水光,一边往回抽着手臂,一边娇怯怯的哭出了声:“你,你是谁,你放开,放开我。”
顾辰抬头,慢悠悠的一笑:“贫道又不是浪荡子,不会轻薄大姑娘的。”
安锦月哽住了,脸色青白,瞪了初十一眼,虚弱无力道:“初十,药,我的药呢!”
初十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稳稳的将一碗药端到近前,眼看顾辰没有要让到一旁的意思,她又不动声色的将药碗端远了点。
顾辰望着那碗药,目光一闪,一脸冷薄的转了头,看了看安锦月一眼,走了出去。
一见顾辰和包骋走了出来,安昌侯赶忙迎了上来:“顾真人,怎么样?”
顾辰微眯双眼,掐着手指头道:“侯爷,不太妙,贫道要跟师弟商议一下,此次贫道带着师弟前来,也是预料到了情况棘手,需要有个助力。”
一听这话,安昌侯的腿都软了,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扶着门框才站稳了,不停的擦着汗:“好,好,一切,一切都听真人,什么法子都使得,只要能,能让本侯度了这个劫。”
听到这话,包骋掀了下眼皮儿,看了安昌侯一眼,对他的仓皇失态疑窦顿生。
即便安锦月出生在鬼节,日子有些不吉利,即便她常年病弱,耗费无数药材和银钱,但安昌侯也不应该是如此慌张。
面对如此麻烦的人,他一个没什么责任感的父亲,流露出来的不应该是厌恶吗?怎么会是慌张,还隐隐有些忌惮和惊惧。
安昌侯又走到槅扇旁,对里头的初十冷然道:“照应好大丫头。”
初十平平静静的应了声是,转头看了眼倒在暖炕上,呼吸微弱的安锦月。
安锦月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沉的神情,朝初十摇了摇头。
走出院门,顾辰和包骋对视了一眼,朝安昌侯道:“大姑娘的事略有棘手,贫道要和师弟商议个章程出来。”
安昌侯点头如捣蒜:“应该的,应该的,本侯吩咐人把隔壁院子收拾出来,真人莫要嫌弃简陋。”
顾辰一副不滞于物的高人做派:“侯爷安排就是。”
总要给人一些喘息之机。
顾辰用清修为借口,打发了客房里伺候的下人,关门关窗,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包骋早耐不住性子了,抿了口茶,问道:“顾总旗,安锦月那有什么不对劲的?我看你给她切了个脉。”
顾辰捧着杯盏,热气在脸上氤氲,他思忖道:“我给安锦月切了个脉,她的确体弱多病,但也没到立时就要病死的地步,她那个屋里药味儿虽重的很,但我仔细分辨了一下,多是温补之药,那婢女化开的那丸药,我方才也刻意看了,不是寻常的补药,闻着像是无忧散。”
“无忧散?”包骋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药,愣了一瞬:“是治什么的?”
顾辰想了一下安锦月的情形,有点难以启齿,支支吾吾道:“就是,姑娘得的病,哎呀你不懂。”
包骋的好奇心大起,抓着顾辰,摆出一副问不出来誓不罢休的架势:“姑娘得的病,什么病?”见顾辰撇过头去不理他,他锲而不舍的继续问:“是,月事不调,还是啥?”
顾辰哽住了,简直无法直视包骋,他不能理解,作为一个世家公子,包骋怎么连这种话都问得出来。
他都替他害臊。
顾辰叹了口气:“哎,老包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他微微一顿:“这个无忧散还有个名字,叫保产无忧。”
“扑哧”一声,包骋喷了一口茶出来,茶水溅的满地都是。
他瞪大了双眼,眼珠子都快掉到了地上:“你说啥?”
顾辰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对,你没听错。”
包骋满脸震惊:“你确定?”
顾辰挑眉:“我不确定啊,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包骋无语,他要是再相信顾辰,他就是个大傻子!
歇息了片刻,日头刚刚偏西,门就被人低低的敲响了。
顾辰看了包骋一眼,示意他去开门。
包骋撇撇嘴,拉开门一看,顿时错愕不已,转头看了顾辰一眼。
顾辰察觉到不对劲,站起身来往门口一看,哼笑了一声:“这是,大姑娘有请?”
初十的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难堪的神情,但想到安锦月岌岌可危的形势,她还是放低了姿态,低声道:“是,大姑娘有请二位真人一叙。”
顾辰转头和包骋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惊诧之意,没想到安锦月竟然会主动相邀。
他们若是不答应,那可就是傻透了。
安锦月半靠在暖炕上,已经是初夏时节,天气热了起来,可她身上仍盖着厚厚的锦被,像是格外的畏寒。
她抬起一张苍白无血的脸,看到顾辰和包骋应邀而来,丝毫不觉意外,自嘲的笑了笑:“看来我真是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