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二回 安昌侯(2 / 2)

锦衣长安 沐华五色 16767 字 2023-07-03

包骋站在一旁,这一幕简直令他叹为观止,他自诩自己是个难得的机灵人,不然也不会从芸芸众生之中,一眼就找到姚杳这个和他一样的穿越者,但是现在看看顾辰,再看看他自己,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有点傻。

半晌过后,顾辰睁开了眼,神情平静,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安昌侯忐忑不安的问道:“顾真人,如何了?”

顾辰平静淡然道:“大姑娘最近不太安稳?”

一听这话,安昌侯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哭丧着脸跟顾辰诉苦:“顾真人真是,活神仙啊,可不是么,本侯那个不成器的大丫头,不知道沾上了什么,这些日子病病歪歪的,眼看就不成了。”

顾辰点点头:“也未必就是沾上什么了,侯爷莫慌。”

安昌侯喜出望外:“真人的意思是,有法子?”

顾辰掀了下眼皮儿,慢慢的瞧了安昌侯一眼:“大姑娘的生辰?”

安昌侯顿时了然,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他面露难色,自己膝下子女颇多,连儿子的生辰都记不得,更遑论是个姑娘的了,他能记住他这姑娘叫什么,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支支吾吾的,不太敢直视顾辰的双眼:“这个,本侯年纪大了,有点,记不太清了,顾真人稍坐坐,本侯这就去查。”

包骋飞快的掠了安昌侯一眼,他还不到四十,哪里就年纪大到记不清楚事了,连自家长女的生辰都不记得了。

不过就是没把心思放在这里罢了。

顾辰抿唇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安昌侯显然是极为信服顾辰的,顾辰一派镇定自若的模样,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忙不迭的回书房取安大姑娘的生辰去了。

安昌侯一走,前厅里就剩下了顾辰和包骋二人,一下子空了下来。

不知是安昌侯不喜欢有太多人在眼前晃,还是安昌侯府真的落魄的连伺候的人都用不起了,前厅竟然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方才那一路走来,也没有见到几个人。

前厅里不过摆了一张书案和数张胡床,没有富贵人家常用的那些装点之物,只是供了几座香炉,炉上轻烟袅袅,香气氤氲。

不知道这香炉里燃的是什么香,味道极淡也不香甜,但是却十分的清冽,让人仿佛置身于雪天的梅林间,清冷疏落却又心旷神怡,灵台清明。

包骋细细嗅了嗅这香,觉得这香有几分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究竟在什么地方闻到过,他有些疑惑的问道:“这香,我好像在哪闻到过。”

顾辰轻嗅了下,微微蹙眉:“这香叫梅染,安昌侯也给过我一盒,说是他府上自制的,轻易不会送给旁人,你是在哪闻到的?”

包骋绞尽脑汁的想了半晌,也没想出头绪来,苦笑着摇头:“我不记得了。”

顾辰不以为意道:“这事不难查,一会儿问问安昌侯,他将这香都送给过谁,还有谁有这制香的方子。”

包骋点了点头,心中的疑惑更甚,他在这个世上也蹉跎了许多年,早就不是刚穿来时的懵懂无知了,他很清楚,制香并不难,久居于深宅大院,出门不易的姑娘们闲来无事,总会自己调制香料,几乎人人都能制几款日常用的香,但这种制香,仅仅止步于自娱自乐,包骋的那些长辈和姐妹,就都会制些粗浅的香料,只是香想要制得精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是需要好的手艺人,二是这好的手艺要用真金白银堆起来,三是制香的原料要用真金白银买进来。

而现下燃的这香,香气清透,没有半点杂质异味,烟气也极淡,丝毫不见熏人,显然不是寻常粗制滥造的香,想来制作不宜,花费不少。

可安昌侯府都穷成这样了,却还能制出如此的好香,看来家底儿丰厚的侯府过成如今的穷困潦倒,是因为银子不是花在刀刃上,是花在了风雅上。

鸣钟食鼎之家的日子,果然不是他这等凡夫俗子可以理解的。

包骋抿了抿唇,没有将疑惑说出口,只低声道:“一会儿你问问安昌侯这香是谁制的,可有方子?”

听到这话,顾辰顿时警醒了,他虽然跟包骋认识的时间不长,相交也不深,但从包骋的打扮和行事来看,包骋应该不是个耽于吃穿享乐之人,吃得粗糙些穿的破旧些都无妨,更是与风雅半点都不沾,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这制香一事来的。

他微微蹙眉,眼中精光闪动:“怎么,这香有问题?”

包骋就知道顾辰精明,猜得出他不会惦记人家的制香方子,遂点了点头:“我说不出来,就是觉得这香不寻常,制香的怕是也不寻常。”

顾辰了然,低头抿了口茶,心里暗自发笑。

果然能跟姚杳处得来的人,就没有心眼儿少的!

茶香四溢,入口生津,是上好的香茶,名唤豆蔻,市面上有一两茶一两金的说法,虽有些夸大其词了,但也足以说明此茶之贵,令人发指。

包骋抿了一口,觉得喝的这每一口都是金银,他仰头一饮而尽,又赶忙自斟自饮了几杯,赞叹不已:“安昌侯穷的都快卖儿卖女了,不但用那么好的香,还喝这么好的茶。”

顾辰摇头晃脑道:“世家自然要有世家的面子,可以饿死,不可以丢人。”

“”包骋无语,又抿了一口上好的豆蔻香茶,嗤的一笑:“这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吗?”

“受罪不受罪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一会儿能有一顿丰盛的午食。”顾辰眯起眼睛笑了,如同一只奸计得逞的鼠儿。

包骋“哦”了一声,斜睨着顾辰,恍然大悟:“我说顾总旗怎么一听说要来安昌侯府,就急火火的过来了,从前办差事也没见你这么上心的,原来是为了蹭饭来的啊。”

顾辰的笑容里没有半点惭愧,重重点头:“那是自然,侯府的饭,吃一顿都是赚的。”

跟顾辰越熟悉,包骋就越能发掘出顾辰的好处来,他斜睨着顾辰道:“顾总旗,安昌侯怎么会这么信得过你?奉你为上宾?你是怎么做到的?”

顾辰得意洋洋笑了:“我可是得道高人顾神仙!”

包骋不屑的嘁道:“你是坑蒙拐骗顾神棍!”

“非也非也。”顾辰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十年前,真人我铁口直断,渡了安昌侯一劫。”

听到这话,包骋才是真正的吃了一惊,错愕道:“渡劫,什么劫,能让他对你这么俯首帖耳的?”他瞥一眼顾辰:“顾总旗,你别是给他下了什么咒吧!”

“我有那么缺德吗?”顾辰鄙夷的瞥着包骋,神秘兮兮道:“十年前,安昌侯的长女安锦月刚十六岁,正是议亲的时候,议亲颇为不顺,府里又接二连三的出事,还有个姨娘生了死胎,血崩而亡,安昌侯又接连遭到圣人的申饬,不知道是谁给安锦月批了个命数不祥,累及父母,要送去庵里,是我拦了一下,化解了此事。后来安锦月定下一桩婚事,不久后荣贞长公主就死了。”

听话听音,包骋从这话中听出了无数未尽之意,手上的茶也不香了,慢慢的撂到了一旁,蹙眉问道:“十年前,十六七岁,便是荣贞长公主死了,她要守孝三年,如今十年过去了,她怎么还养在闺阁里?她当初定亲定的是哪家?”他瞥了顾辰一眼:“这种内宅密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又是怎么样安昌侯相信你的话的?顾总旗,你别看我心眼儿少,就蒙我。”

包骋早听姚杳说过顾辰的来历,十年前,顾辰还不是内卫司的暗桩,只是个在京城里靠招摇撞骗混口饭吃的神棍,若无人引荐,别说让安昌侯相信他的话了,就算是侯府的大门,他也摸不着边儿。

“你看,果然是近墨者黑,跟阿杳一起混,你迟早也得变成筛子精。”顾辰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道:“十年前,内卫司的司使还是夏元吉,是他找到我,让我借着游走京城的机会,暗查几个府邸的隐秘,其中就有安昌侯府,事成之后,他安排我入内卫司。”

顾辰并没有明说夏元吉到底找他查什么事,包骋也并不是非要探究事情的详情,只要知道大概的始末便是了。

十年前,安锦月十六七岁,而安锦羽刚刚七岁,那个时候,包骋还没有穿来此地,但是三年前他刚刚穿过来,满心忐忑,想要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处,这是何年何月,他发了疯一样到处打听过去的事情。

他清楚的记得,十年前,永安帝正在肃清朝纲,抓了一批,又杀了一批,用的皆是祸乱朝纲,妄图谋反的罪名,杀的朝堂上血流成河。

而这个时候,夏元吉找到神棍顾辰,让他暗查几个府邸,夏元吉听命的是谁,自然是永安帝。

夏元吉的吩咐,就是永安帝的吩咐。

顾辰潜入安昌侯府暗查,不管找到了什么,结果就是荣贞长公主死了。

荣贞长公主的死,果真只是一场寻常的病亡?还是为了平息上位者的怒火?

若那具尸身当真是安锦羽,那么在荣贞长公主死后不久,她就受了骨伤,且没有得到好的医治。

包骋不傻更不天真,从前他只是不想多动脑子,现在事情摆在了眼前,他略一思索,便察觉到了异常,抬头问道:“安锦月当时是跟哪家定的亲?”

顾辰不假思索道:“是跟安宁侯府从前的世子,盛思谏。”

“盛思谏!”包骋吃了一惊,倏然站起了身。

顾辰淡定自若道:“叫什么,坐下,淡定点。”

包骋慢慢的坐了回去,觑了眼门外,做贼心虚一般,低声细语道:“顾总旗,昨夜修平坊的案子你也知道了,这也,太巧了,姐姐跟从前的世子订了亲,妹妹嫁了后来的世子,现在妹妹失踪了,姐姐又病重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顾辰当然也知道这件事中处处透着古怪,这也是他愿意走一趟安昌侯府的原因,想了片刻:“安锦月与盛思谏定了亲才一个多月,荣贞长公主就死了,安锦月要守孝三年,安宁侯府也没说要退婚,就那么黑不提白不提的搁着,谁知道两年后,盛思谏也死了,安锦月这个不祥的名声就彻底坐实了,也在京里传来了,也就没人肯上门给她提亲,她慢慢的闭门不出了。”

包骋唏嘘不已,十年前十六岁,现在也才二十六岁,若搁是在他穿过来的那个前世,这安锦月正是大好年纪,想跟谁谈恋爱就跟谁谈恋爱,想嫁给谁就嫁给谁,怎么会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被人鄙视到连门都不敢出,只敢躲着藏着蹉跎岁月。

二人一阵唏嘘疑惑,正要说话,外头便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二人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做出一副淡然高深的模样。

安昌侯的手里捏着一张薄纸,安锦月的生辰八字就那么大大咧咧的写在纸上,没有半点遮掩的拿了过来。

包骋更加唏嘘了,这个年代,古人是最看重生辰八字的,除了定亲时要交换庚帖之外,生辰八字都捂得跟传家宝一样,轻易是不给人看的。

无他,古人都信命数,生辰八字里就系了人一生的命数,若是被个心怀叵测的人看了去,扎个小人诅个咒什么的,这一辈子就完了。

顾辰接过那张纸,随意的扫了一眼,转手就递给了包骋。

安昌侯这才又多看了包骋一眼:“顾真人,这位是?”

“侯爷不必慌张,”顾辰朝包骋抬了抬下巴:“这是贫道的师弟,姓包,最善驱除阴气邪祟。”

安昌侯这才留意到跟在顾辰身边的小道长,方才草草的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人黑的像一块炭,他原以为这是顾辰新收的弟子,还在暗自奇怪,顾辰怎么会收这么一块黑炭当弟子,并没有再多看一眼,却没料到这块黑炭也是个有真本事的仙师真人,心底便起了几分重视,目光带了几分审视,落在包骋身上:“原来是包真人,本侯府里的事,还要仰仗包真人了。”

包骋似模似样的还了个礼,却没有说话。

这无声的样子,在安昌侯的眼中,更是得道高人的做派。

他原本对包骋的这般的年轻是有些不满的,但是看到他端足了架势,又是顾辰带来的,那点不满也渐渐消散了。

顾辰状若无意的瞥了包骋一眼,虽说他不通道法,就连刚刚还的礼也是上晌现学的,但装模作样起来还是很唬人的。

听到安昌侯的话,他很认同的点了下头:“侯爷客气了。”

包骋接过那页薄纸,看了一眼。

丙申,戊申月,丁酉日。

他恍然大悟。

难怪安昌侯这么不待见他这个嫡长女,这个出生时间,在古人眼里,确实不怎么吉利。

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脸色不大好看。

安昌侯看了一眼包骋的脸色,又觑着顾辰的脸色,愈发的小心翼翼了:“真人,你看这。”

顾辰高深莫测的点了下头:“大姑娘这八字,确实,”他没有把话说透,转头望住包骋:“师弟你看,能化解吗?”

包骋在心里唾了装神弄鬼的顾辰一口,面上是不露分毫的沉静深邃:“姑且一试。”

听到这话,安昌侯顿时松了口气,一般有道行的高人都不会把话说实在了,但是只要愿意一试,八成都是有把握的。

他实在是折腾怕了,这两年也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怎么了,十年前的事总是在他心里时不时的冒出来,跟针扎的一样,动不动就是一场隐痛。

经的事情越多,胆子越小。

只能将心思寄托在这些鬼神之事上。

安昌侯放下心来,言语间也多了几分轻松之意,殷切道:“顾真人,你看,这,要去大丫头的院子里看看吗?”

顾辰还记得他这回来安昌侯府的用意,沉了沉心思,欲擒故纵道:“大姑娘那且放放,不着急,急的是,”他欲言又止的环顾了一圈儿四围,没有安排下人的前厅是方便说话,但是有点太空了些。

一听顾辰这没有说完的半句话,安昌侯一下子慌了神儿,扶着胡床就要跪下来:“顾真人,真人,救救本侯,只要能救本侯,你说什么,本侯都答应,都照做!”

顾辰挑着一双桃花眼,一把扶起安昌侯,别有深意的问了一句:“当真?都照做?”

“都照做!都照做!顾真人,只要你说,上刀山下火海本侯都去!”安昌侯抓着顾辰的手,死活都不肯撒手了。

顾辰任由安昌侯攥着自己的手,深深的叹了口气:“也罢,侯爷的事情,贫道若是不管,终究于心不忍。”他微微一顿,望着安昌侯,直言不讳道:“是府里的人有毛病,带着晦气进了府,但究竟是哪个人,贫道得看看,一个个甄别才行,有些耗费功夫,还有些,声势还有些太大了。”

“声势大有什么的,声势大才好,才能敲山震虎,好好吓唬吓唬那些个小人!”安昌侯听到只是府里的下人有毛病,才惹得家宅不宁,恨得眼睛都红了,咬牙切齿的开口。

只是查问他们,又不是要把他们抓去大牢,照他的意思,闹得他家宅不宁,怎么能简简单单的查问几句就算了,非得把他们统统发卖了才解恨!

安昌侯抬头看了眼窗外,高悬着的日头明亮而炎热,已经是正午时分了,该是用午食的时辰了。

他可干不出让人饿着肚子干活这种事情,尤其是让顾真人饿着肚子干活,外人怎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让顾真人饿着肚子干活,神仙真人怕不是要降个雷劈死他。

事情有了解决的法子,安昌侯心情大好,清隽如玉的脸上带着和煦如春的笑:“顾真人,包真人,咱们先用午食,饭菜都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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