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辅国和小一闻言,诧异的对视了一眼,这样的话说出口,便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是功是过,都一力承担。
高辅国和小一等人没有过多言语什么,便极快的离开了邱宅。
这个是非之地,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十六王宅里住的全是皇亲国戚,高门大户,莫说是寻常百姓,即便是个不那么富贵的人家,也少见。
可今夜的汉王府门前,那一对生人勿进的凶煞石狮子底下,却多了个荆钗布裙的姑娘,明亮的灯火映照下,她还浑身灰突突的像是沾满灰,一看就穷困潦倒的厉害。
也难怪她进不去汉王府这森然的大门。
姑娘在石狮子底下坐了片刻,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神色焦灼的来回走动几步,骤然再度冲到汉王府的门前,把紫金铜门环拍的铛铛直响。
清脆的响声在空寂的深夜里直如惊雷。
喝了几口酒,刚准备搂着自己婆娘睡觉的门房气急了,哗啦一下拉开了门,瞪大了眼,骂骂咧咧的指着姑娘:“你有病啊,大半夜的敲什么敲!”
姑娘心虚气短的哀求道:“小哥,小哥,求求你,通传一声吧,民女求见汉王殿下,求求小哥了!”
“怎么又是你,你怎么还没走,你一个穷酸臭丫头,凭什么求见殿下,殿下知道你是谁啊,凭什么你说见就见,你以为你是公主娘娘啊!”门房骂骂咧咧的,点着姑娘的额头,把她骂的节节后退。
姑娘其实也是个暴脾气,但是有事相求,不得不低头,纵然已经气得火冒三丈了,也不敢翻脸开骂,只硬着头皮苦苦哀求:“小哥,求你了,求你了。”
门房一把将姑娘退了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啐了一口:“滚,滚远点,哪来的要饭花子,别脏了王府的门!!”
“砰”的一声,大门重重的关上了,铜环一阵叮咣乱响,把姑娘的希望彻底给关在了门外。
姑娘叉着腰,看着紧闭的朱漆大门,气得咬牙切齿。
她瞪着大门鼓了半晌气,环顾四周,看到紧贴着角门有一棵歪脖子老树,树冠只堪堪与高耸的墙头齐平。
她咬着牙爬上树梢,颤颤巍巍的往下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太高了,这也太高了,她平日里爬的都是两人高的树,这树太高了。
她按下突突直跳的心,从树梢爬上墙头,她跨坐着,胆战心惊的朝下看了看。
高高的墙头下,全是一块块铺的整整齐齐的青砖,连一颗草都没有,这要是掉下去,摔不死也得摔个半残。
姑娘捂着突突心口道:“不害怕,不害怕,往下一跳,闭着眼就跳下去了,跳下去,哥哥就有救了。”
她闭上眼,咬紧牙,往下一跳。
“哎哟,疼死我了,疼死我了。”汉王府的前院暖阁里发出一声惨叫,谢孟夏疼得冷汗淋漓,大呼小叫。
韩增寿也吓得冷汗淋漓,手抖呀抖的,勉强才能控制住,让两指间的银针落在准确的
位置上,抹了一把冷汗道:“殿下忍着点,千万别乱动,若是微臣落针不准,殿下的腿可能从此就跛了。”
谢孟夏一想到从此自己走路一瘸一拐,再也没有往日的风姿卓然,不敢走到哪都沦为笑柄,他就悲从心来,摇头摇的飞快,汗珠子都飞了出去:“不,不,本王才不要变成跛子,韩医令,你得保证,保证本王不会变成跛子。”
韩增寿急的一脑门子冷汗,这,谁保证得了啊,但他可不敢这么说,陪着笑脸儿道:“殿下放心,殿下放心,微臣必定全力以赴。”
谢孟夏平静了下来,忍着疼痛让自己不发抖。
韩增寿的手也稳了下来,银针一根一根稳稳的落在谢孟夏的腿上。
就在韩增寿落下最后一根银针的同时,外头突然传来几声尖利的惊呼。
“抓刺客,抓刺客。”
“有刺客,快抓刺客。”
谢孟夏一下子坐了起来,瞪着窗外,魂飞魄散的喊道:“刺客,哪来的刺客,折云,折云,哪来的刺客。”
折云腾腾腾的跑了进来,惊魂未定的喘着气:“殿,殿下,不,不,不好了。”
“不好个屁,老子好得很!”谢孟夏重重砸了一下胡床:“赶紧说!别大喘气。”
折云白着脸咻咻喘气:“是,是有刺客,已经拿下啦,还是个女刺客。”
“女刺客!”谢孟夏顿时来了精神,虽然腿不能动,但是身子已经跃跃欲试了,一叠声的喊道:“快,折云,快让人把那女刺客带进来,本王要睡,哦,不,本王要亲自审一审。”
折云“啊”了一声,面无人色的抖啊抖:“殿,殿下,那,那可是女刺客啊,刺客啊。”
“女刺客怎么了!”谢孟夏重重拍了两下胡床,兴奋的两只眼睛都冒光,像是狼见到了肉:“本王什么姑娘都睡过,就是没睡过女刺客!”
折云简直想仰天哀嚎一声,但他不敢,更不敢忤逆谢孟夏的意思,只好缩肩塌腰的退了出去。
不多时,几名侍卫押着个五花大绑,堵着嘴的姑娘,在谢孟夏望穿秋水的目光中走了暖阁,抬脚往姑娘的腿窝里狠狠一踹。
“噗通”一声,姑娘顿时跪倒在地。
“啊哟,轻点,轻点,别踹坏了。”谢孟夏心疼的直咧嘴,他是腿坏了动不了,他要是能跑能跳,早就扑上去了。
听到谢孟夏的声音,姑娘一下子抬起头,欣喜若狂的望着谢孟夏,呜呜呜的不停的摇头。
谢孟夏一看到那张脸,吓了一跳,也不管腿上的银针了,腾的就打算往胡床下跳,嘴里还不停的碎碎念:“哎哟,怎么是你啊,哎哟,阿娣啊,你们这些没长眼的,怎么把阿娣给当成刺客了,快,快松开,给我松开,狗崽子们,瞎了眼了。”
韩增寿吓了一跳,赶紧按住了谢孟夏:“殿下,殿下,不能动啊殿下!”
侍卫们面面相觑,根本没能回过神来。
倒是折云,在看到姑娘那张脸后,心里咯噔一下,赶忙冲过去给她解绑,取出塞在嘴里的破布,一个劲儿的赔笑:“这是张娣姑娘啊,得罪了姑娘,小的们认错了人,唐突了姑娘。”
原来这被误认为是女刺客的姑娘,正是刚刚从墙头跳进汉王府的张娣,张岩的妹妹。
侍卫们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他们惹了祸了,绑了不能绑的人,少不得要吃挂落了,趁着谢孟夏的眼睛一直长在姑娘脸上,连眨都不眨一下,赶忙草草的行了个礼,一窝蜂鸟兽散了。
韩增寿也觉得自己杵在这里碍眼的很,他努力缩了缩脖颈,尽量降低存在感。
张娣一看谢孟夏并没有因为她落魄低贱而佯装不认识她,心里不由的大定,晚间经受的委屈一下子喷涌而出,但没有哭,只是声音中夹了些哭腔,听起来着实可怜。
“殿下,殿下,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哥哥,救救我哥哥吧,我哥哥是冤枉的!”
谢孟夏愣住了,盯着张娣那双勾人的水杏眼,偏着头疑惑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怎么找到这来了?”
张娣毫不隐瞒道:“是有一次殿下去民女的朝食摊子上用朝食,民女听到的。”
谢孟夏“哦”了一声,眼珠一转:“那你说说,有什么事要求本王,方才你说你哥哥,你哥哥怎么了?他今日不是放榜吗?”
见到了谢孟夏,张娣就有了主心骨,整个人平静了下来,说话也愈发的条理清晰了,她行了个不甚标准的礼:“是,民女的哥哥张岩今日放榜,用完午食,哥哥的朋友就约他出去以文会友,晚间哥哥回来后不久,万年县的衙役突然冲到家里,将哥哥给锁走了,说,说哥哥杀了人。”
“杀人!”谢孟夏吃了一惊,嘴张得比鸡蛋都大:“你哥哥,那个老实头,会杀人,阿娣,你可别逗了。”
听到谢孟夏这话,张娣更是喜出望外,跪在地上连连点头:“是,是,殿下说的是,哥哥素来老实,不可能杀人的,求,求殿下,救救哥哥,救救哥哥。”
谢孟夏着实为难了,他平日里再如何的纨绔跋扈,也是知道轻重的,他可以飞扬,可以不讲道理,可以肆意的出入平康坊,但是,决不能插手地方政务。
朝廷的事,衙署的事,不是他可以过问的。
他看着张娣,如同想起什么似得,突然道:“阿娣怎么能跪地上,快,快起来,地上凉,快,起来再说。”
说着,他撇了折云一眼。
折云赶忙识趣的把张娣扶起来坐下,满脸堆笑道:“张姑娘若是跪伤了膝盖,我们殿下可是会心疼的啊。”
张娣窘迫极了,可又不得不抬头,哀求谢孟夏:“殿下,民女走投无路了,求求殿下,求殿下跟万年县说一声,放了我哥哥吧。”
谢孟夏转过头,避开了张娣的盈盈水杏眼,沉凝起来。
他虽然与张娣相交不深,但也看得出这兄妹二人的为人,杀人,他们绝对是没这个胆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