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何振福已经得了消息,从前头急匆匆的赶了过来,看到四个内卫跪在地上,身边歪七倒八的撂了不少酒瓶子,顿时心下一慌,心知大事不妙,跑到门口低声道:“大人,快到子时了。”
韩长暮瞥了何振福一眼,冷厉道:“这边是你挑的人?”
何振福干干请罪:“卑职,卑职知罪。”
韩长暮将酒壶和酒盏轻轻搁在灶台上,敲了一下灶台,慢条斯理的吐出一个字:“审。”
这把声音极冷极寒,恍若三九天的风,足以冰封一切。
跪在地上的四个内卫浑身僵硬,连求饶都不会了,只知道不停的磕头,额头磕的一片青紫,磕的厉害的地方,渗出血丝来。
一阵低沉的鼓声在贡院响起,这鼓声声音不大,但一声声都落在心上,足以唤醒睡得昏昏沉沉的人。
包骋一个激灵从床上翻身而起,那两块脆弱的木板摇摇欲坠,吱呀吱呀直响。
巷道里的灯都亮了起来,东西号舍中的士子们都醒了过来,扒着栅栏向外望去。
一队红甲兵卒手捧着考卷走到巷道中。
看到这些兵卒,士子们顿时发出一阵嘈杂声,窸窸窣窣的,像是号舍中多了成千上万只耗子。
为首的兵卒冷冷的巡弋了号舍几眼,厉声大喝:“凡有喧哗者,逐出贡院。”
士子们顿时老实了,不敢言语什么,只扒着栅栏露出一个脑袋,向外望着,双眼紧紧盯着兵卒手上的考卷。
那考卷在他们心
中重如泰山,决定了他们以后的命运。
为首的兵卒看到士子们态度良好,便大手一挥,手捧考卷的兵卒便开始挨个号舍下发卷子。
换了红甲的韩长暮和姚杳跟在发考卷的兵卒后头,目光如炬的望向左右两侧的号舍。
包骋很快拿到了那一叠考卷,小心翼翼的将这一沓子薄纸摊在木板上,长长的吁了口气。
暗沉沉的深夜里,号舍中的灯火比白日更加明亮,静谧中,只听到唰唰唰的声音。
有的士子趁着夜里安静,审过题后便开始打腹稿。
而有的士子草草的看了一遍题目,便躺下接着睡了,待到明日天亮,神清气爽再作答。
包骋也没有答题,只是捧着考卷,一字一句的审题。
他审题并不是为了作答,而是为了看看这题与他拿到的那份有无不同。
他看题看的入神,全然没有留意到号舍前落下两道暗影。
他突然觉得脊背发寒,打了个激灵,一抬头,便看到了站在号舍前的两个兵卒。
号舍外墙上挂着的灯笼光晕昏黄,似水波般荡漾洒落。
他勉强镇定,没有站起身来,只是见鬼一般惊诧的张了张嘴。
姚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眼帘低垂,隔着栅栏看了一眼考卷。
包骋顿时明了,微微摇了摇头。
他虽然做文章不行,学识也不够深厚,甚至题目上有些字都要靠猜,但这一场考的是本经,总共三道题,他连猜带蒙的,也搞明白了这三道题目考的是什么。
这三道本经题目与他拿到的那几道题目,完全不同。
他深深的透了一口气,这样一来,他身上科考舞弊的罪名就算是洗清了吧。
韩长暮和姚杳看到包骋这副模样,不露声色的继续往前走,像极了寻常兵卒在巡视号舍。
蒋绅和沐荣曻并肩站在明远楼的二楼,望着东侧号舍,那密密麻麻连成片的烛火,恍若漫天璀璨的星辰洒落。
沐荣曻手里拎着个斗篷,轻轻披在蒋绅的肩头,和风细雨道:“阁老,夜里风凉,今夜应当不会出什么事,况且还有内卫司的人,阁老安心歇息吧。”
蒋绅老迈的双眸丝毫不见浑浊,也没有用暮食时那般昏聩的模样,眸底闪着精明的冷光,投向明灭不定的烛火:“这一次,南北两地的士子人数相当,取贡生的时候,正是你我的机会。”
沐荣曻显然是以蒋绅马首是瞻,低声道:“是,但是阁老,弥封之后,南北士子的考卷便无法再区分开了。”
蒋绅转头望了沐荣曻一眼,双眼微眯:“那就在弥封前,将考卷分开。”
沐荣曻咽了口唾沫,脸上露出一丝胆怯之意,半晌没有应声。
蒋绅巡弋了沐荣曻一眼,转过头望向万千士子进阶之处,淡淡道:“本官已年过半百,再过两年就要致仕了,内阁中免不了要再进新人了。”
沐荣曻听出了蒋绅的话中之意,咬了咬牙,定下了心思,决然道:“是,阁老说的是,下官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