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到了栊翠庵的门口,远远的见个衣着熟悉的小姑娘徘徊在紧闭的山门前。“姑娘,那个好像是宝姑娘跟前的莺儿。”香卉眯缝着大眼睛,有些不确定。就见一身黄衫的莺儿手中抱着个一尺高的描金西洋彩花卉纹赏瓶,里面三三两两的插着新鲜的折枝花卉。
黛玉拽着香卉的手避在了灌木丛中,绿叶刚好遮掩住了两个人的身形,加上栊翠庵这里往来人丁不多,一时半会儿不会被发现。
“香卉,你仔细看,宝姑娘的丫鬟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黛玉留意了半晌,才敢有这样的怀疑,莺儿虽然捧着个瓶子,但却有欲盖弥彰的意思,整个栊翠庵附近,唯有红梅最多,可现在又不是隆冬时节,哪里需要莺儿捧着个花瓶子在这里绕圈!
里面的折枝一看就并非出自此地。
香卉探着头:“姑娘,她好像专门往庵门处转悠,而且两边的树丛一点都没落下。”香卉小小的惊呼了一声:“姑娘,你看……”
说着,就情不自禁的要伸手。黛玉哪里能叫她“得逞”,忙死死的按住,两个人瞪大了眼睛往栊翠庵门前看。
刚还在专心致志找东西的莺儿,像是被什么扎到了似的,猛然间就拔腿前奔,偏她今日穿的又是个瘦窄的扇裙,裙角又长又琐碎,几次都险些绊倒。黛玉眼看着莺儿手上的那个纹赏瓶里的鲜折枝撒了好些,她也顾不得管,还频频回头。
就这时,栊翠庵的大门被轻轻推开,里面先是闪出个小尼姑,油光光的脑袋左右瞧瞧,继而走出的……是邢岫烟。
邢岫烟依旧是家常的旧衣,青素素的,要不是黛玉知道,还当是栊翠庵里的一个代发修行的小师傅。
妙玉并没跟着邢岫烟出来,那开门的小僧尼迈出高高的门槛,一直将邢岫烟送出好远,才恋恋不舍似的回了栊翠庵,邢岫烟手中提着个不大的纸包,颤颤悠悠上了沁芳亭上的廊桥。
直到看不见人影,黛玉二人才走出灌木丛,香卉弯着身给黛玉扑打身上的落叶,说道:“说来也奇怪,妙玉师傅轻易看不上什么人,却对刑姑娘好的不得了。我那日去三姑娘的秋爽斋取喷壶,正碰见才开门的小尼姑送茶叶去。侍书还悄悄和我说,妙玉师傅就只送了刑姑娘一个人,语气酸的要命。”
黛玉却笑道:“也难怪侍书羡慕,谁不知道妙玉的脾气最大?当年还是二太太下了帖子才请了她,放眼望去,你见过还哪个有这样是殊荣?”黛玉不无嘲讽的说道,“佛祖面前敬三敬,老太太也常夸有了妙玉的诵经,家里日日太平。”
从东边的宁国府,到西边的荣国府,管事掌家的人对神佛一事从来不敢怠慢,不但养着铁槛寺的一帮和尚,而且逢年过节就要往水月庵、清虚观送香火银子,打醮祈福。
敢情如来佛祖、玉皇王母、元始天尊一个没落下,也不知道贾家真心敬奉的是哪路神仙。
林家却不是这样,除了苏州的老宅有个祠堂是供奉祖宗牌位的,其他时候绝见不到烧香祈求的烟雾缭绕。
黛玉想到那个住了没多久,但是异常惬意的老宅,心里多少有些惦念。
盛夏的夜晚偶有凉风袭来,吹得黛玉一个激灵,此刻,黛玉只觉得心口极闷,右眼跳的厉害。黛玉不愿意往那个方面想,但是总觉得今日的不正常和哥哥致远有关,掐指算来,已经有小半月未见到兄长,哥哥这个时候在做什么?为什么连沈大哥都联络不上他?难道真像宝玉谣传似的,哥哥是被三皇子囚禁了?
……
其实,黛玉的担心完全是多余。
这个时候的林致远正端坐在养心殿中的一个偏室里练字。
前窗大开,外面的余辉映射在地上,林致远一身绯色的鸳鸯补服,官帽摆在不远处,背对着桌案的身后是一张简简单单的床铺,整个屋子里除了八盏宫灯最奢华,就再也找不出一个像样的名贵物儿。
喘气的倒是有两个,其一自然是林致远,另一个是堆坐在门槛上打呼噜的小公公。
小黄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美事儿,一边打瞌睡一边发笑,嘴角边挂着几滴口水。
林致远轻轻放下羊毫,不甚满意的看着满篇的簪花小楷,“小忠!小忠?”
小黄门养成了习惯,虽是找个地方就能打盹儿,但是睡眠极浅,林致远这么一叫唤,可戳破了小忠兀自做的美梦。
“林大人!”小忠连滚带爬的从门槛上坐了起来,不好意思的挠头道:“睡糊涂了,林大人叫奴才?”
林致远看着稚嫩无比的小忠,心生好奇:“小忠,你刚刚做了什么美梦?笑得这样畅怀?”
小黄门尴尬的用袖口一擦嘴角,讪讪说道:“奴才就是梦见自己收了个好徒弟,余下的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