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了……”唐千迷迷糊糊的发出询问。虽然他真的已经再也没有关心的余力,但这是他作为一个自认为成熟的孩子最后的倔强。
唐桦沉默了片刻,没有出声。
就在唐千已经开始慌了,想要自己去探究真相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你在这别动,一直不要动,乖一点,听话。”
以往唐桦从不会刻意要唐千听话,因为他本来就是个相当听话的孩子。
每一件事都按照吩咐做的妥妥当当,没有任何的怨言也不会有任何的差错,除非唐桦吩咐的事情在他能力所及以外——这种事也不会发生。
车又动了。
这次的路程不远,不过十分钟,车就停在了路边。远处似乎有点热闹,很多人吵吵嚷嚷,还有闪烁明灭的灯光。
唐千被吵到了,终于因为不适而睁开了眼。
他第一页看见的就是唐桦的后脑勺。
“到哪里了……”
只看见唐桦似乎下定了决心,开门,下车,来到了后座前的位置,又打开了唐千旁边的车门。
唐千刚刚下意识的想要下车,却被唐桦摁在了原地。
“说了别动……”唐桦似乎咬紧了牙根,动作带着些微的颤抖,声音都有些沙哑,甚至可以说是有气无力。
这种语气在唐桦惯常的习惯中,已经可以纳入发脾气的范畴了。
六岁的孩子这才意识到了似乎事情有些不对劲。
“你睡觉……等着……干什么都行。一会儿一定会有人来找你,我保证。”唐桦把手撑在座椅上,喘了一口气,,唐千这才能看见一些究竟。
他手上有很多已经几乎干透了的血迹,似乎是擦拭以后并没有能够擦干净。
腹部上血液的几乎浸润了衣服,只能看出源头大概的位置,上面沾满了许多手印,似乎自行进行了包扎,但仍然阻止不了血液往外渗透的现状。
唐桦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开车到了这个吵闹的地方。
“是你杀人了吗?”唐千颤声开口。他不容易分辨出血究竟是属于别人还是属于唐桦。
也许是像那天唐桦深夜回家一样的状况?对,那个时候他手上沾了血,但是并没有受伤。
唐桦回答的很是果断:“没有。”他虽然呼吸急促,动作也不稳,但还是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巧的笔记本。
“拿着它,藏好了。有人来,你就找他求救,找一个叫宋荆的女警官,是他们领头的人……她知道你是谁。”
他用力伸出手把笔记本放在唐千的裤兜袋子里。
唐千眼睁睁的看着——他只能看着,因为又记起了唐桦叫他不要动,甚至因为自己差点动了一下而发脾气。
“要给谁?”唐千只能小心翼翼的询问。
唐桦又沉默了,他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闭了闭眼:“给……你觉得能够信任,而且能够依赖的人。”
他也不知道了。
这个范围实在太过抽象,甚至不一定包括和他一直合作的宋荆。
“你什么时候……”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回来两个字,就看见面前的车门被猛然关上。
唐桦撑在车上,狠狠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离开。
又是孤独的等待。
唐千不敢动,也不敢往外看,于是又陷入了深沉的睡梦当中。
“是你干的吗?”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只能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驾驶座的人穿着的警服,隐约感到有些安心。
是个女声,看穿着应该是个女警官……对,应该就是那个唐桦所说的女警官。
她坐在驾驶座,唐千的正前方,似乎胡正在打电话。
唐桦……唐桦叫他好好跟着这个女警官,找到他的爸爸妈妈。她是……可以信任的人吗?
唐千挣扎着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告知这个警官自己醒了。
宋荆的车上没有儿童座椅,所以她给这个六岁的孩子垫了个枕头在旁边,扣上安全带,以小孩的体型正好能被束缚在其中。
小孩有些犹豫。可为什么唐桦不直接让他把东西交给宋荆呢?
宋警官是真的不会照顾小孩,这么软的抱枕都能硌着人就是铁打的证据。
摆放的位置虽然能和安全带一起把唐千挤在原地,但确实是没有丝毫的舒适性。
然而坐在前座的女警下一句话更让他浑身发寒。
“……你不说话,我也不是没有办法。”宋荆的声音冷冽,“我不会放任你头脑发热胡作非为。喜欢钱?没胆子杀了我就等着!我会让你好好的在监狱里安享晚年,大家认识那么久,别跟我客气。”
这是……什么意思?
唐千原本还在挣扎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住了。
“你知不知道你昧下的,也许是一个警员的命!”
听见电话挂断,六岁的唐千只感觉到头脑中一片混乱,甚至想不出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只是牢牢的把它们记在心里。
他配合寻找到了自己父母的尸体,懵懂的回答着自己知道的三年前的一切,但对于最近发生的事——他已经无暇思考了。
当然,连宋荆也不会想得到,唐桦居然会胆大到把牵连着自己性命的秘密托付给一个六岁的孩子。
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以为一切已经结束了,有关于这个组织的一切。
没有人去问,自然也没有回答。
……除了唐千以外的所有人。
被唐桦用手铐绑在栏杆上的偷袭者是一个人,让唐桦受伤的又是另外的一个人。
他们都不知所踪。唐桦说,他之前并没有杀人。
唐千并不是不知道唐桦和警察有所关联,也不是站在犯罪组织的角度对警察的调查不屑一顾。
让他不肯暴露任何相关信息的,不仅仅是很久很久以前唐桦无心插柳的嘱咐,更是那种不知所措的感觉,那样血淋淋的教训。
不要把自己的信任,寄托在他人的身上。
本来坚韧的男人神情痛苦,鲜血浸透衣衫,连呼吸都在重创之下变得破碎不堪的场景,逐渐成为他在昏沉中印象最为深刻的记忆,甚至超过了那一场第一次孤独的远行。
他不敢记起这个画面,但也绝不想忘记自己的恐惧,因为那承载着一个人最后的托付。
那是真相的索引,一个无法看到走出禁锢的通路,一个极其匆忙而不完整的交代。
这些重担,全部落在一个当时仅有六岁,甚至到现在也尚未成年的孩子身上。
不知道谁是可信的,不知道该如何阻止不幸的发生,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一切真正的回归正轨,不留下任何遗憾。
他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只会在一片漆黑当中茫然的前行,努力尽自己所能的还原一切可能的真相,然后小心翼翼的向前探索。
而越是了解,越是恐惧。
而现在的唐千,几乎可以拼凑出完整的真相了。
“害他的人是我。”
每当他回忆起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偶尔也会产生这样的怀疑。而到现在,他已经可以完整的说出这句话了。
如果他没有费尽心思打了那通电话,兴许唐桦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识破敌人的诡计,虽然一无所知,但起码能够在受袭击以后,躲在安全的角落自己保全自己的性命。
而如果结局时这样,就不会因为唐千意外的引狼入室而阴差阳错的陷入另一场保护的斗争当中,乃至最后怀有数不清的疑虑,做出那个无可挽回的决定,返回致命的火场当中。
唐千明白,但不敢确认自己的明白。就像他曾经困惑,无法做出决定时一样。
直到现在,他都尚存一丝希望,即使是明知道那是多么不切实际的妄想。
然而,但凡他能够像解决普通问题时一样的理智冷静,又怎么会以为一个活生生存留在世界上的人,会平白无故的舍弃一切荣膺和功绩,在整整十一年的时光里销声匿迹呢?
无论如何,当他做出那个选择的时刻,就注定了要导致这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