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播这玩意儿抓到了要判刑的,警察的身份只会罪加一等,问题是一个人敢问,另一个人还真敢教。最后松田阵平开玩笑地来了一句:
“别搞事,抓到了牢底坐穿。”
“我不会供出你的,松田警官。”对方回答。
现在真不可能供出来了。
想到这里,松田阵平甚至想笑,他努力把上翘的嘴唇压下去。
“我没想到还有人会来。”盐田正一说道。
“你们消息封锁得很好,多方打听我才知道搜查四课死了一名警官。”
松田阵平看向来悼念的另一人,盐田正一回应了他的目光——这位警部的目光是晦暗而锋锐的,
他年龄偏大,头发已花白,背微驼,面容平澹无奇,放在人群里见之即忘。但从气势上,他像未出鞘的刀。
牧师已经走了,贴心地把空间留给两位悼念者。因此,此处只有他们两个。
“也不是不能找群演来哭丧,但那样没必要。”盐田正一说道,“千木良习惯独处,他甚至不愿自己的办公位和别人在一起,因此占领了杂物室。”
“没有……亲人之类的?”
“亲人都在这里。”盐田正一指了指。
这句话让松田阵平感觉到后背袭上来一股凉气。
他的眼睛很尖,在拆弹时能从蛇群般扭曲的电线里挑出他想要的那条剪断,自然也能迅速找到石碑旁边那块上的名字,或者说只有一个姓氏:
千木良。
看规格是两个人。
“我很抱歉。”松田阵平道。
“这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松田阵平知道对方说得也没错,但他不由得有种荒谬和恼怒溷淆的哭笑不得感。
“您看上去并不悲伤。”
悲伤。提到这个词松田阵平终于察觉了自己的不对劲。
平心而论,他和千木良警官只有几面之缘,算不上熟,只能说认识。但也不该像现在一样,几乎对这件事没什么感觉。
当看见同类的生命逝去在面前,人类是会有本能的悲痛感的,可是,连这种本能的悲痛感松田阵平都没有。
他感觉,自己更像是在演一部黑色喜剧。
“一个人的悲伤是有限度的。”盐田正一说道,“事实上,所有的感情都是有限度的,就如太阳下的水洼,一旦蒸干,就没有了。
我看你带了两束花,小伙子。”
有限度的……听到这里,松田阵平终于找到了许些悲伤感。
“还有一束花,是给我的朋友。”松田阵平轻声解释,“他下葬的那天,来了很多人,朋友,亲人……很多很多。”
但是有两人没来,以至于让松田阵平产生了恐惧感,他恐惧他们已经不动声色地离去。
“值得羡慕。”盐田正一说。
“事实上,在那天之后,我就再没有感受到强烈的悲伤感了,这点和你说的一样,前辈。”
松田阵平抬起头,他没带墨镜,因此最好的方式是抬起头。
他看见黯澹的天幕正在向更明媚的色调过渡,由极远处,向着地平线过渡:普蓝,深蓝,浅蓝,黛紫,火橘……然后是明红的日轮。
清晨如约而至。
“这种感觉我知道,很多次了。”
盐田警部把从怀里摸出了什么东西,递给松田阵平,那是一把伞,也是黑色的,折叠型。
“今天有雨。”他解释。
松田阵平用一只手把花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接过伞:
“谢谢,盐田警部,不过今天看上去天气很好。”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说完这句话,盐田正一向松田阵平摆摆手,便朝着墓园出口走去,他的步伐缓慢,似乎每一步都被自心而生的疲惫拖拽。
“朝霞不出门,今天的朝霞的确很漂亮……”松田阵平自言自语道。
松田想了想,把怀里的花摆到坟前,千木良警官面前一束,他亲人面前一束。
松田又想了想,又从这两束花里抽出来一支,他绕了几步,走到萩原研二面前,蹲下身。
“抱歉,研二,我把你的花给别人了,但是留了一支。”
寂静无声,石碑不会说话。
“我会抓住那个炸弹犯的。”松田阵平继续说道。
又蹲了几分钟,他在腿部彻底发麻前站了起来,眼前发黑,因此松田扶了萩原的墓碑一把。
这时候,他感受到头皮的凉意,雨终于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