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伯伦保持距离,远远地观望着亡语少女。
亡语少女抚摸着一个光滑的棱柱表面,自言自语。
她的声音低若蚊呐,但已是传奇牧师的夏伯伦,却能够听清每一个音节背后的顿挫和起伏。
“庞格罗斯先生,没想到,我们终究还是失败了。作为仪式参与者的你,和其他议员成员们,最终一个都没能剩下。尽管你们的拼死反击,重创了诸生灵之母,让祂陷入长眠。”
夏伯伦神色黯然。
庞格罗斯果然还是死了。
在夜临仪式彻底完成前,活物组成的军团杀死每一位仪式参与者,打断了仪式。
紧接着,亡语少女从兜中,掏出了一个光球。
这光球仿佛汇聚了亿万光辉,光芒之中隐隐闪现出许多晦涩玄奥的数字、符号和奥术公式。
夏伯伦眯起了眼睛。
这是,亘古之光?
不对,应该是亘古之光的化身。这个时点,夜临仪式已经完成了一半,诸神被囚禁在星界深处的监牢中,本体无法降临凡尘。至于亡语少女,彼时可能尚未登神。
亡语少女询问光球:
“文明之神,你是衔尾者,拥有时光的权柄,从诞生的一刻就知晓直到自己毁灭的一切。甚至有人说,你在毁灭的那一天又重新穿越时空,穿越回到了自己诞生的一刻。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们,这样的未来?”
光球飘到了少女的头顶,舒缓而悠长的声音,从光球中传来:
“预言并不总是有益的。
“在时间的长河里,所知悉的越多,所能做的就越少。
“完美的全知者并不存在,我知悉未来的自己每一时刻的所思所想,知道未来的自己在哪一秒欢乐又在哪一秒悲伤——这也就意味我失去了自我意志。
“过剩的知识是自由意志的反面,无知是有思想者的特权。
“我能看见未来,却只能让时间本身按照正确的轨迹行进下去。倘若我有能力去改变我看见的东西,我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看不见。”
夏伯伦记得类似的话,尽管可能不那么清晰。这是默拉告诉他的,正确的预言观和时空观。
他密切注视着光球和亡语少女。
光球下降了一些。
光闪烁着,像是在舔舐亡语少女苍白的脸蛋:
“我看见了——或者说经历了——这样的未来。我看见了你登临了神座,成为神祇。我也看见了,庞格罗斯并未真正逝去。
“他在魂飞破散之前,使用了未曾尝试过的禁忌法术,让自己转生。”
亡语少女望向光球,恭敬地道:
“无始无终的永恒者,万古的衔尾者,请在时光逻辑法则允许的前提下,告诉我,你所看见的景象。”
光球说:
“我看见庞格罗斯失去了许多记忆,在被污染后的宇宙里,转生成了不同的活人,一世又一世。未完成仪式的阴影力量,还残余在庞格罗斯的灵魂之内,等待释放的时刻,只是需要合适的时机才能唤醒。
“我看见他在某一世里,踏上了航船,和伙伴一起穿越风暴,被潜意识引导向那四座遗迹其中之一,却因为不是施法者,无法唤起使用灵魂中的阴影,而无法激活遗迹;
“我看见他在某一世里,在永恒的冬日中坚守正义;
“我看见他在某一世里,潜意识里还没有忘却自己的起源,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新世界活人对死灵术的看法;
“我看见他在某一世里,还是像过去那样离经叛道,他重塑自然的定义,认为星空依旧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我看见他在某一世里,是崇拜我的牧师,我帮助他以施法者的身份登临传奇。他成功激活了一座又一座遗迹。”
听到这里,夏伯伦的胸中猛然一紧。
原来如此吗?庞格罗斯和其他梦境里“游戏存档”,是夏伯伦真实经历过一世又一世。亘古之光是时间之神,也是地球梦境的编织者。每当夏伯伦在名为地球的梦境里,控制地球小号进行重要决策,亘古之光也可以将这内容以神谕或类似的方式,转达给历史上的另一个夏伯伦。过去、现在和未来悄然自洽。
而夏伯伦身旁的尼莫,粗犷而富有野性力量的脸庞,也为之动容。
亡语少女又问光:
“那么,在那一世里,庞格罗斯成功了吗?”
光说:“我不能说。”
亡语少女问:“为什么?”
光回答:
“因为,他正听着我们的对话。”
夏伯伦背后发麻,一股寒意深入脊髓。
他走了出来,和亡语少女、亘古之光对峙。
光球轻轻飘来,缓缓闪烁,伴随银铃般悦耳的声音:
“我知道,现在的我,只是你投影出的蜃影,是历史上真正亘古之光的倒影,马上便会消失。不过,告诉你这些,我作为一个投影,也已完成了使命。”
夏伯伦伸出手,试图触碰光球。
少年白皙的手即将触碰到,仿佛汇聚了亿万光辉的光球时,
梦再次碎了。
亘古之光和亡语少女,像是沾了水的画,融化在空气里。
夏伯伦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尼莫,打算离开。
反正,他和尼莫,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尼莫却站在原地,一脸困惑,他抬起手,指向了夏伯伦的身后:
“刚刚消失的蜃影,亡语少女的蜃影,为什么又出现了?”
夏伯伦心中一颤。
他猛然转头,亡语少女重新出现在,她消失的地方。
少女没有倾国倾城的面容,但是脸庞轮廓柔美温和。她披着简朴至极的亚麻布衣裳,站在无数黑水晶几何体之间,遗世独立。
“不,尼莫,”夏伯伦说,微微眯起眼睛,
“这个亡语少女,不是蜃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