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笆墙围成的民宅院落内,楚国太子熊建,手持一柄斧头在劈柴,挥汗如雨,气喘吁吁。旁边的太子妃婉苹,在一旁提水洗衣,一脸憔悴。
伍子胥进院见状,赶忙上前抢过太子手中斧头,替太子劈柴干活。太子就着一堆劈柴,随便坐在圆木上,沉默不语。
太子妃知男人们有事,识趣地退回屋内。
伍子胥将自己了解的宋国内乱的情况,梳理成清晰的脉络后,简单明了地告诉了太子熊建,然后默默地等着太子的定夺。
太子熊建的大脑一片空白。从伍子胥汇报的情况看,很显然,继续留在宋国是没有任何意义了。但下一步向何方去,依靠哪一个诸侯国,才能借兵杀回楚国洗冤报仇,确实是毫无头绪。
太子熊建沉思了很久,一直没有结果,抬头看向旁边也一样沉默的伍子胥。
伍子胥用眼角的余光察觉到了太子熊建的眼神,却没有反应。
太子熊建起身,在伍子胥面前躬身弯腰,恳切地说道:
“从外国借兵,杀回楚国清君侧,是我现在唯一雪耻洗冤的出路,也是将军为你伍家报仇的最快捷的选择。如今宋国自身难保,我们下一步又该怎么办呢?请将军教我。”
说完,太子熊建已是形容失措,神态黯然。
伍子胥赶忙扶起太子,看到太子满是老茧的手掌,联想到这段时间,太子一家三口流落在外,没有下人仆从,曾经高贵的楚国太子,全靠自己干起了象劈柴这种粗活,太子妃不得不亲自洗衣烧饭,才得以生存下来,肯定吃了不少苦头。正所谓马瘦毛长,人穷志短,如今的熊建,早没了太子时的精气神了。
伍子胥内心唏嘘,自己的遭遇又何尝不是如此,好在自己的内心比太子强大罢了。伍子胥立时警醒,君臣礼仪不可废,将太子扶于正位坐下,自己退后几步,立于下首,恭敬顺和地说道:
“太子英明,借兵杀回楚国,是正确的选择。放眼当今天下,能与强大的楚国一战的,唯有晋国。且晋国与楚国是世仇,只要给晋国的利益足够大,借兵是可能的。太子以楚国储君身份,领兵杀回楚国,一定会得到楚人的拥护,成功指日可待。宋国太弱,就算没有内乱,也没有抗衡楚国的实力。因此,离宋奔晋,才是唯一的出路。”
“将军说得对。”太子熊建听完,连连点头。然而眉头一皱,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问道:
“我是楚国储君太子,既然身份摆在那里,借兵杀回楚国,清君侧,定朝纲的名号是重点,可以影响楚国文武百官的态度,兵力多少和强弱,倒也不是最重要的了。”
“太子说的是。有太子之名,则名正言顺。然而,你的父王健在,影响力远超你太子,楚国效忠于你父王的,大有人在,不然的话,太子也不致于有今日之难。更何况楚王己不念父子情份,发出斩杀你的王召,天下通揖,若没有足够的实力,何以保住你的生命安全?”伍子胥想的,远没有太子那么简单。
“那秦国呢?”太子的内心,对晋国没什么好感,除了两国世仇,他考虑的是以后自己执掌楚国后的两国争峰,他不甘心让大利予晋国。
“秦国面对强晋的压迫,历来的基本国策是连楚抗晋,以图自保。所以,秦国是绝不会与楚国和楚王为敌的。借兵给一个落魄的太子打回楚国,秦国得冒多大的风险。向秦国借兵,没有可能。”伍子胥否定得很干脆。
“还有齐国啊。齐国民富国强,将勇兵精,何不去齐国借兵?”
“齐国虽强,但弱于晋国,更远弱于我楚国。齐国腹有齐鲁之隙,西有强晋觊觎,北有燕国袭扰,已是自顾不暇。更兼齐国离楚国遥远,借兵攻打楚国,要途经莒国、郧国、徐国等,兵马未至,动静已大,在军事上达不到突然性。更何况,你又能以什么利益,能打动齐王借兵给你?”
太子熊建听伍子胥说完,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就按将军所说,我们直接去晋国。”太子终于下了决心。
“太子英明。既然来到了宋国,在去晋国之前,我们何不趁乱,先结交宋国的各方高层,为太子将来报仇设下伏笔,可以让宋和我联军,也可以让宋为我资助物质,至少在我们起事时,宋国不为太子添乱。”
“一切全凭将军处置。”
话说宋元公,自内乱以来,心里很烦。
宋元公的三个儿子,其中还包括太子,被华亥抓了当人质,一国之君的脸面无存,多少人在明里暗里嘲笑自己。真是烦心。
这还不算,更烦心的,是王后天天在自己面前以泪洗面。王后给自己一共生育了三个儿子,平常就爱如珍宝,疼爱有加。如今,三个儿子被华亥这伙人一锅端,都抓了起来,成了要挟自己的人质。王后担心儿子们的安危,每天和自已闹。
宋元公知道,这次的公室内乱,是历次以来最大最危险的一次,所有公室王族势力,都牵涉了进去。王后系出公室戴公一支,要稳固这一强支的势力支持自已,关键要靠王后。因此,不管王后如何闹,宋元公还得耐心哄哄。再说了,女人为孩子的安危而失去理智,是可以理解的。
宋元公也心疼自己的孩子,但又不能失去理智。这样的国君太难当了,简直不是人干的活啊。宋元公的心,烦透了。
“君上,有楚人求见。”正在这时,内侍上前禀报。
“不见。”宋元公想都不想,便直接拒绝。开什么玩笑,老子正烦着呢,什么楚人求见,还不就是前不久落难,前来投奔的楚国太子吗?我不是早就回绝了吗?
宋元公见内侍站在原地没走,更生气了,大声训斥道:
“还不下去,以后楚国太子的事,不要再来烦我。你没见我正烦吗?”
“求见之人,不是楚国太子,说是能解君上的烦心事。”内侍声音不大,却语气坚定。
“哦,还有这等人物。谁?”宋元公反问。
“楚人伍子胥。”
“你说的是江湖一哥伍子胥?”
“正是。”
“快请。”
宋元公知是伍子胥求见,一时来了精神。对伍子胥其人,宋元公还是了解一些的。伍子胥在天下江湖中的名望,洛阳周室举鼎的勇武,治理棠邑的成就,这些众人皆知的事,宋元公当然知道。还有伍子胥合民练兵的军事谋略,单骑杀戮巨阳,突破蒙城的惊世骇俗之举,这些众人不知的最近发生的事,宋元公也知道。这可是一个传奇人物,他说能解自己的烦心事,还真有可能。
宋元公早早地整理衣冠,端坐在龙椅上,高高在上地审视着刚进来,立于堂下的伍子胥,装模作样地一脸矜持,刻意地摆起了君王的谱来。宋元公想先在气势上压服对方,便于在后面的交谈中占据主动。
“伍子胥拜见元公!”伍子胥打个招呼,没见宋元公回答,唯见宋元公的双眼在上下左右扫视自己,便不再说话,也用眼睛在打量对方。
在伍子胥看来,宋元公形象端正,仪态威严,确是一幅人君模样。只是眉低压迫眼晴,且眉毛粗细不匀,中有隔断,这种面像,多为无信无义之辈。
在宋元公眼里,伍子胥超高的身长,粗阔的腰板,如椽的眉毛,如电的双目,洪钟般的声音,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是威武勇猛,不怒自威。看到伍子胥这幅英武模样,宋元公起了爱才惜才之心,直接认定了传说中的真实性。心想,要是自己手下有伍子胥这样一位智勇双全的人才辅佐,还何惧什么华氏、向氏之乱?真不知道楚王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将这样天下闻名的英才逼得出逃楚国。
宋元公一时心动,有了主意,想先试探一下,问道:
“伍将军夸口,说能解我心中烦恼,你可知我心中有何烦恼?”
“宋国内乱,公室王族争斗,已历数世。现在的华氏叛乱,已经动摇了宋国的国本。这正是元公的烦心事之一。”
“哦,你说之一,那么,之二呢?”宋元公见伍子胥一语中的,赶忙追问。
“元公爱子被抓为人质,生死捏在他人之手,这是麻烦之二。”
“可是,我手里也有对方的人质,不怕!”
“太子和世子一样吗?”伍子胥双目如电,直视宋元公,宋元公浑身顿时一阵哆嗦。
“最麻烦的是,元公心里没了章法,无从取舍,那么,这场内乱将永无终结之日,这是之三。还有之四,就算这次内乱解决了,公室矛盾还在,还会有下一次内乱,没完没了,你怎么办?”
是啊!明面上的麻烦好解决,暗地里的麻烦无解啊!与对方撕破脸,自己的三子儿子就没了,王后和王后身后的势力,绝对会跟自己没完,搞不好还会对立起来,宋国就亡了。如果顾虑王后的三个儿子,就只能答应华氏和向氏的分国要求,本来就小的宋国再一分为二,或一分为多了。做为国君,宋元公是无论如何要避免这种事的发生的。还有,就算解决了这次的华氏之乱,公室势力错综复杂,内乱的根子还在,就会有下一次的内乱不断发生,宋国,迟早都要完蛋。
宋元公为这些,不知反复考虑了多少回,始终无解,几近绝望。今日见伍子胥条分缕析出来,一个外人的见识比自己还看得通透,伍子胥真是大才啊!既然伍子胥说能解决自己的烦心事,那就一定有了方略。想到这里,宋元公苦寂的心,顿时充满了希望。
宋元公不再装了,立马从王座上下来,跑来伍子胥跟前,拉着伍子胥的手,一双憔悴的眼睛,乞怜地望着伍子胥。
“伍将军既然能洞悉寡人的内心,必是胸有成竹,如能救我宋国,寡人愿与将军共国。”
伍子胥听到宋元公言词恳切,已是动容。然而,在宋元公眼底深处,一处不易察觉的飘忽神形,还是被伍子胥捕捉到了。哼哼,以伍子胥的阅历,这种事成后共国的承诺,是当不了真的。但是,伍子胥略做思考后,便有了的方案。
“元公勿急,麻烦虽繁,尚还可解。第一步…”
宋元公和伍子胥在密室中筹划了许久,终于有了一套详细的方案。当宋元公走出密室时,一改颓废之色,精神十足。
宋元公开始了行动的第一步。
当晚,宋元公和王后温存过后,突然抱头痛哭起来。王后见状,手足无措,再三摧问,宋元公就是不说。问得急了,反而哭得更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