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巢
左林下水的地方,在整个瀑布区的湍流里,算是流速最低的了。他想要先看看水下的情况,看看枯水期的水线大致在哪里,也熟悉一下在激流里活动的方法。他可没有在激流中纵横自如的本领,普通的游泳的办法在这种环境里一点用也没有。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紧紧贴在江岸两侧的岩壁上,或者是沉到水底,抓牢突出的石块,一点一点摸索着前进。在选择抓握住的石块的时候也要小心翼翼,万一加上了自己的体重和在水流中被冲刷的势能一下子让石块松动那么一下,那可能就是致命的了。要知道在这种地方,被激流携裹着撞上岩壁,基本上就是个死字。
不用担心水下的呼吸是个优势,但带着潜水镜,有着水下强光电筒,在泥沙俱下的水流中视线还是很受干扰。慢慢摸到了几块江心岩那里,在江心岩上摸索着一圈圈,仿佛年轮一般的色泽不同的痕迹,对于丰水期和枯水期的水位左林很快就有了了解。然后的工作,就是寻找那样一个入口了。
能够用来修凿神龛的山体,特点是很鲜明的。首先必须有着极大的体积,有着相对不太容易被江流冲击动摇,逐层剥落的位置,这样,才能保证花了大力气修凿出的神龛,不至于没几年就被毁坏。其次,至少要能够在枯水期让人能够到达。要说藏民们前来参拜,以这里的人的虔诚,恐怕是刀斧加身,针山油锅都无法阻挡他们,但对于一项必须投入大量劳力的工程来说,尤其是一项只能在枯水期进行,对工期有着极为苛刻要求的工程来说,交通上的可行性和可靠性是必不可少的。而另一个必不可少的要素,那就是山体本身,必须要是那种和水的亲和力比较差的岩石种类,这样才能阻止水流的侵袭,让凿出的斗室的湿润程度在人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有了这样的大致想法之后,左林先爬上了岸,回到了自己放背包的地方,拿出了郭小凌给的地图。地图是枯水期拍摄的,对于地面的状况还是描述得比较详细的,左林看了看实拍后拼接起来的照片版本地图,又看了看根据照片和地面雷达扫描结果制作的等高线地图。大致圈定了几个可能的地点。他并不知道孙老是占据了那个现在已经没人知道地点的神龛还是索性自己弄一个出来。左林自己能够用破山藤轻松开出常常地甬道。比他强大得多的孙老,对于这种把戏既然是更加驾轻就熟。如果是自己开凿一个,那所谓的交通的要素,也就不太重要了。
左林背着背包一个个地走访预定地点。这种整块的岩壁岩体,想要知道里面是不是被凿出一个空间来,却不算很难。如果用设备器材,最方便的是直接用轻便的地震仪,加上微量炸药,用爆炸的震波来检测山体内是不是有空洞。左林没有携带这些夸张的器材,他的方法却如出一辙。
左林在岩壁上将自己固定住,一手放出一片千丝藤,轻轻将藤条比头发丝还细的尖端插一点点在岩壁表面被风雨侵蚀形成的微笑的罅隙里。另外一支手,则将一枚快速充入过量自然之力的种子塞进另外一条缝隙。崩的一声,种子就爆裂开来,爆炸的能量在岩缝里吹出一声尖利的哨响。而随即,手里的千丝藤就能感受到山体的几个方向不同的回波引起的振动。这绝对是需要极为高超的控制技巧和极为敏感的手部感觉的。假如左林真的将自己锻炼成一个可以和动物系德鲁伊以纯粹的肉体强度抗衡的家伙,那么,那种超量的身体锻炼,尤其是对于四肢的击打和抗击打能力的训练毫无疑问地会损害这种敏锐的感觉。
没有空洞,那么……下一个地点。由于缺乏可靠的交通工具,从一个山头翻到另一个山头,从大江和同样滚滚而逝的支流的一边跳到一边,然后过不了多久再跳回来,似乎也就只能用超常的能力来完成了,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人,不怕被人看见了闹出事情来。
尝试了几个地方之后,左林终于在一个岩壁上感应到了山体内的空洞。然后,他更仔细地在不同位置又做了几次小型的爆裂,发现山体里空洞和通道都有,还顺便知道了通道的大致走向。毕竟他的手的敏感程度,不可能和专用的精密仪器相提并论。
有了大致的方向,在水底下找到入口也就不算很难了。让他有些欣喜的是,他居然直接找到了孙老的住所。
或许有些不可思议,但从通道上行,脱离了水面之后,看到的居然是一个有着淡淡的绿色萤光,空气干燥洁净的门廊。
门廊里放着一个用石头凿出来的矮柜,上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几条用来擦拭身体的浴巾,而边上,就是一个存放湿了的毛巾的洗衣篮。往里走几步,放着几个框架结构,外面蒙着不通气的隔层的软式衣柜,里面整整齐齐地挂着几套舒适的衣服。而地上还有拖鞋。走过了门廊,左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孙老不止在山体里凿出了一个房间,他几乎是凿出了一套房子,还是复式的。底层,除了门廊之外,就是书房和客厅的结合,一道齐肩高的屏风隔开了人的活动区域和后面种植的大批植物。就是这些植物,提供了这个不算大的空间源源不断的氧气。光合作用的光线是哪里来的呢?在同时是天花板和一楼地板的中心位置上挂着的一盏造型奇特的灯就是答案了。像是金属笼子似的灯罩造型奇特,一条条金属线有着奇特的造型,上面还刻满了符文,这些金属线本身,就是一个简单的阵法了。而在中间,被这样一个阵法催动着发光的,赫然是一枚拳头大小的树之心。树之心发出的光,并不是白色的,而是白色的光芒里搀杂着一些绿色。由于要维持光合作用,光线很亮,亮的让人难以直视。这样的光并不适合日常起居的时候用来照明,灯罩下方是一块弧形的金属镜面,将光线全部反射给周围的那些植物,还有这个空间周围的岩壁,然后,植物----长,和对于自然万事万物的平等态度,让大家很容易形成一些思维的定势,也就由此阻碍了大家像一个有效率的整体去完成某些目标的能力。
“老师,你是准备倡导改革吗?”左林不无担忧地说,“恐怕是很难的,我到现在只见到过没多少个德鲁伊,大家天南海北太分散了,要一起来讨论些事情不容易啊。”
孙棣桂自信地扬了扬眉毛,说:“我有了些思路了,伯纳德是个好人,索福克勒斯恢复了身体以后也会支持我的,毕竟是超过100年的老朋友了。这些事情,其实议会考虑了几十年了,也真的到了该去实行的时候了。”
“几十年?”左林不可思议地说,一个改革酝酿几十年,情况又不同了,这种效率实在是……残念啊。
“几十年很长吗?”孙棣桂说,“想不想知道,我当初是怎么变成一个德鲁伊的?”
在那个好像中西文化猛烈碰撞,几乎没有人理解对方的时代吗?在那个时候成为一个中国籍德鲁伊是太不可想象的事情,对于这个,左林早就有着无可遏制的好奇心了。
“当然想。”左林肯定地说。
108.矛盾
“我最初遇到我的老师,差不多是1843年的事情吧。道光二十三年……应该没错。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五口通商,沿海也就慢慢热闹了起来。当时我20岁出头,科举知道自己是考不出什么的,但读书识字的底子却还好,跟着当时广西一个药房老板学生意。那个时候,外国人跑到我们那里还是很少的,大家都很稀罕。当年,来了一个洋鬼子,反正当时都那么叫,是个探险家。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被蛇咬了之后被抬到镇子上。镇子上的大夫没本事治,开了点镇痛去毒的药,尽人事听天命了。给那个洋鬼子抓药的就是我。当时也没多想,虽然那洋鬼子疼得厉害,按照大夫的说法,也就熬上一天,但也就是图他钱给得多。药店其他几个学徒都拿洋鬼子当鬼,也就我敢挣这个钱。呵呵,真是天晓得的事情。”
“洋鬼子让我去几十里外的一个镇子上找他的一个朋友,说他的朋友能救他。弄明白什么意思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当天肯定来不及往返,但我还是跑了差不多40里地,到晚上的时候才赶到洋鬼子那个朋友,也就是我的老师那里。然后,老师就拎着我,一个小时不到,赶回了镇上。而且,他都没怎么用药,就把毒逼了出来,加上他拎着我赶路,我当时怕得要死,以为碰上了什么妖魔鬼怪。但到最后,反正他们也没怎么样我,也就不怕了。”
“当时挣钱不容易,大家都难活。老师建议我跟他们一起到广东,他在洋行给我找个工作,或者,他们的探险小队需要个帮手。因为给的工钱多,也没多想,就跟着他们走了。差不多跟着走了半年,走遍了广西,广东,云南,四川。大部分时间都在深山老林采集植物标本。跟着他们跑了那么久,慢慢的英语也就会了。他们当时答应我,等他们的事情结束了,就推荐我去洋行当通译。那时候,懂点外语的人太少了,不像现在,四级六级的满地都是。可是,当时给外国人工作,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但我就一个书生,还有个老娘要养,也就顾不得太多了。”
“我一直就觉得,老师是个很怪的人。虽然大家都说洋鬼子要杀人。吃人肉,贩鸦片,但老师一点唯一喜欢的事情就是钻树林,然后找各种各样稀奇的植物。林子里的植物有很多都是药材,因为我在药店当过学徒,这方面和他们很谈得来。后来,老师就交给我冷萃制药的方法。现在大概中医的人人会,但当时可是个稀罕的技术。”
“当时的时局,你现在想象不到,乱得一塌糊涂。有一次,去一个镇上买东西,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就被拜上帝会的人给扣下了。还好是老师看我很久没回去,到镇上把我救了出来。拜上帝会就是后来太平天国的原型了,当时还是个新的团体,远没有到起事的时候,看到外国人一样退避三舍。不过,拜上帝会还真有几个法师,修炼不知道什么法门的。结果被老师用荆棘术,绑在了原地。也就是因为这次事情,我知道老师不是个一般人。后来,大概是觉得我蛮好相处的,老师就给我讲西方的事情,从古希腊,埃及,罗马一路讲了下来。而我,则将中国的神话和本土的各种传说讲给老师听。后来,老师就开始教我一些呼吸术之类的。一直到1845年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在洋行干了蛮久了,也算是攒下了笔小钱。老师说要去南洋做什么事情,我就留了下来。但德鲁伊的特殊呼吸术,还有冥想方式,我一直没断过。我的老娘是47年死的,那个时候有些想不开,辞了通译的工作去林子里住了快半年才回广东。但就是那半年,我逐渐发现呼吸术和冥想的功效非常奇妙。毕竟还有些底子,就查了很多道术和佛家的典藉,但都不能解释这个状态。一直到老师48年底的时候回到了广东。他看我自然之力居然已经积累到了那样一个地步,就告诉了我,他是个德鲁伊。又过了半年,到了49年,我应该是30岁的时候,才完成了德鲁伊的试炼。那个时候家里没人了。原先是穷,娶不上媳妇,后来在洋行干,钱是不少,但身上骂名也多,也就算了。没什么压力,我就跟着老师一起,开始了周游世界的航程。”
“要说当时做的事情,被人骂二鬼子,其实有些无所谓。带着外国人深入内地其实是蛮大的罪,可问题是,实际上一直到判罪之前,都没人来知会一下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加上广西广东又特别乱,实际上没多少人在乎。”
“先是跟着老师又在东南亚,澳大利亚转了一圈,然后去了次日本,又回到了广东。那是1854年了。太平天国已经闹起来,觉得国内呆着不安全。我就跟着老师去了欧洲。在几个国家里我换着不同的名字读书,念了好多学位。外国人也歧视中国人,但德鲁伊里,朋友还真的是很多。大家相处也都算是和睦。我当时并不知道,关于吸收了我这么个中国藉德鲁伊,老师在德鲁伊议会里受到了多大的压力。倒不是因为国籍,而是因为我缺乏对整个世界的理解,受了很多年科举的教育,很多事情也难接受。尤其是我30岁才成为德鲁伊,能力上算是相当差的。”
“后来,总算老师还是坚持住了。不过也是因为我的能力有了很大的提升。原来药房当学徒,后来我还跟过一个大夫学医术。到了欧洲,又开始学西医。渐渐的,中西贯通,加上德鲁伊的治疗术,我在治疗方面的能力超过了老师。老师精研植物,实际上是个战斗欲望极强的植物系德鲁伊,医术并不是他的特长。在欧洲,非洲,美国游历了很大一圈,到1870年的时候,我基本完成了第一次环球旅行。当时欧洲也在瞎折腾,第一圈转完,紧接着就开始了第二轮世界旅行。老师还真是有钱,这一次是自己买了艘船,全船都是德鲁伊和侍从,大家一起在那里聊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大家也都有不同的课题,那可能是整个德鲁伊议会最有趣的一段岁月了。伯纳德议长那时候才7岁,就已经是天才的德鲁伊了。索福克勒斯还没生出来呢。现在议会里还在的,还有一个非洲裔的大德鲁伊,因苏拉的老师朱卡姆波。不过那个时候,他也只不过是个被跟着殖民者的船去非洲的动物系德鲁伊大师苏雷顿爵士好心收养下来的小孩子,整天晕船。”
“德鲁伊议会当时面对的主要是两个矛盾,一个是作为神秘学的德鲁伊自然之力体系对于自然的理解和基于实证科学的《进化论》之间的矛盾。进化论太有震撼力了,现在,大家认识到了进化论在科学上的地位,也认识到了进化论这样一个学说对于社会生态的巨大推动作用,而当时,被震撼的同样有德鲁伊这么一群人。大家一直都在自然中寻求真知,了解各种各样的生物的习性,但是,其中的规律却被一个不是德鲁伊的家伙一语道破。我们收集了许许多多证据,远比这个时间上任何一个人都多。然后,我们谦卑而惭愧地了解到,我们对于自然的了解,并不是全部。从此,德鲁伊议会将科学界对于自然的认知放在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位置上。”
“另一个矛盾,则是随着工业革命和殖民浪潮的兴起,对于自然界的侵蚀愈演愈烈。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有人提出了积极行动起来保护自然的主张。也由此,引发了德鲁伊议会的分裂。这位提议采取更积极的行动来保护自然的,是名叫吉登斯的咒术系德鲁伊。现在看来,提出这样的一个想法是非常有前瞻性的,但就当时来说,却没有引起大家太大的重视,甚至还引起了争吵。从古罗马时代到中世纪宗教裁判所疯狂的时代,一直到文艺复兴之后,德鲁伊议会就一直是个隐秘的团体,大家有些害怕受到教廷的又一轮打击。吉登斯有些灰心,带着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脱离了议会,组建了‘守望者’团体。不过,似乎是因为资金和对于工业技术的缺乏了解,很快这个团体在几次失败后逐渐销声匿迹了。吉登斯再也没有出现过。”
“在1882年的时候,我完成了第二轮的环游世界。因为接触了玛雅,萨满教,日本神道教,佛教等等文化,加上收集了大量半开化民族的传统医学的资料,当时我可能是全世界惟一一个世界级的医生。不过,当时我有些恶作剧,隐藏了身份,用偷学来的方法封闭了全身的能量波动,伪装成一个普通人,打入了教廷。在罗马神学院学习了4年,又掌握了教廷的神圣医疗术,但最后还是被识破了。由于在欧洲被教廷的人通缉,追杀,我就回到了国内。”
“虽然一直能听到关于国内的消息,我也没想到,几十年了,局势会縻烂至此。而更加好笑的是,我游历名山大川,却屡屡碰上吃饱饭没事情做的家伙捣乱,说我修魔,邪魔外道,说我袒护精怪灵兽,一个个跳出来好像主持正义一样来和我打架。开始的时候,我觉得没那个必要,也无愧于心,总想着解释。后来,我也烦了,来打的一律打趴下再说。因为打架打得太多了,打得半死再把人治好,后来,大家也就渐渐不排斥我了。我这个修炼德鲁伊的自然之力的家伙,居然也就这么变成了别出心裁的奇门修炼者,还有了秘医这么个绰号。但这个医,却是打出来的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