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斐潜告诉过斐蓁,做人必须要讲道理,位置越高,就越需要讲道理。为上者一但不讲道理胡来,下面的人就会越发不讲道理了,就像是行军作战,必然有军法章制一样。所以若是无心之过,倒也罢了,被人指出来了还继续去做,多少就有一些显得无赖了。
他是堂堂骠骑世子,能是无赖么?
可这不能辩第二场,多少有些让斐蓁郁闷。
回到了骠骑府邸之后,斐蓁原本想要去后院的,但是走到了后院的回廊上的时候,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然后拐了一下,换了个方向。
经义上面的事情,找他娘亲也没什么用。
『拜见二娘,孩儿给二娘请安了……』斐蓁笑嘻嘻的凑到了蔡琰面前。
蔡琰当下越发的慵懒,斜斜藐了一眼斐蓁,『又是什么事?』
『没,没事,嘿嘿,没事……』斐蓁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压制了,即便是在经义上被压制了,也不是一件什么光荣的,可以大加宣扬的事情。
『你爹给你布置什么题目?』蔡琰没理会斐蓁的掩饰,自己分析道,『嗯,应该不是……你爹最近都没空……』
斐潜这一段时间都很忙。
首先是庞德公逝世的事情。斐潜虽然不能亲自去祭奠,但也在骠骑后院之中架设了一个灵堂,并不接受外人的祭拜,只是斐潜自己为庞德公守灵七天。黄月英作为黄氏之女,和庞氏之间的关系也是密切,所以她也是持后辈礼守孝三日。
蔡琰和庞德公没什么直接的联系,再加上有身孕,所以只是去了一个白天。
其次就是青龙寺大论的事情。
郑玄虽说做了手术,但是并没有完全康复,青龙寺大论最终也是要落幕了,好多事项都需要确定下来,尤其是正经正解的范围,以及各家注解的最后勘定,都是一项非常繁琐事项,即便是有他人代劳勘查,也是需要斐潜做最后把关的。
同时,各地上计也是同时间展开的……
这些公务都需要消耗大量的时间,行文要批复,项目要审核,有一些是斐潜过一眼就可以,但是也有一些是要斐潜拍板才能做的,所以这段时间被各项事务缠身的斐潜,也没有什么心思给斐蓁布置文章,检查考较经义。
『不是……』斐蓁清了清嗓子,『孩儿就是最近读了道德经,有些不解之处……特来向二娘请教……』
蔡琰眼眸流动了一下,浅笑着,点了点头,『那你说罢。』
『嗯……这个,人之所生,自所知见。知见之始,盖法自然。』斐蓁一边回想着,一边说道,『宇宙洪荒,天下万物,无不可法。法天地,得自然,观水而得之水,可明流通,观山而得之山,可知坚固,观禾而得禾之势,可知晓万物生长之妙,此等皆为法自然也。故可言,无所不可法,自然可法天下……二娘,你觉得这个说法……对还是不对?』
上次辩难,斐蓁就是在这里被卡住了。
这个是当时斐蓁被难住的地方,他虽然自己琢磨了一下,觉得是找寻到了辩解的答桉,但是其实他心中还是没有什么底的。
『呵呵……』蔡琰轻轻笑了笑,『此言初闻有理,然则偏颇。』
斐蓁顿时就来了精神,拱手说道:『还请二娘指正。』
蔡琰澹澹的说道:『按你爹的说辞么,这叫做“以偏概全”……我记得你爹有和你说过啊?』
啊?这……父亲大人之前说过么?
斐蓁怔了一下,然后向蔡琰尴尬的笑了笑,低头拱手。
蔡琰也没有深究的意思,『法自然,重其法也。万物皆可法,然人不可法。自然而然,莫之命所常,盖法而法,莫之学所得。观山川河流者,千古以来不知凡几,皆得其法乎?天地人三者,天上九霄,地下九幽,勾连其中,乃人道是也。譬如川流,孔子见其昼夜不舍,孟子见其东西无分,皆非老子所思存也,而独法其柔弱,然则天地自然固有不堪取法者,可谓道之德乎?』
『道法自然,法可法,人不可法,道可道,人非常道。故曰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蔡琰看了斐蓁一眼,『这样说,明白了么?』
斐蓁听了连连点头,眉飞色舞,颇有摩拳擦掌之态,『二娘果然厉害!』
『你呀,想要真的辩赢他人,首先需要读懂读透……』蔡琰笑着说道,『要不然就你从我这里搬过去的三五言辞,说完了之后那人又说新语,你又是如何能赢?』
『二娘你怎么……』斐蓁叭咂着嘴,然后有些泄气的模样。
『没错吧,我猜中了……这些题目一般人也不会说……』蔡琰呵呵的笑道,『是那家的小子?这么不开眼?新来长安的?你在哪碰上的?是在青龙寺,还是在学宫里?』
蔡琰连续问了几个问题,斐蓁见瞒不住,便是低声说道:『不是小子,是丫头片子!』
『丫头?』蔡琰问道,『是不是辛家的那丫头?哈哈,你现在定然是辩不赢她,再好好学个三五年还差不多……』
辛宪英有事没事在青龙寺找人辩论,每一次都能引来一大帮子的人围观。
前去听辛宪英辩难的那些人,自然未必是人人都能听得懂在辩论一些什么的,但是看美少女和听辩难这两件事,有时候并不冲突……
『不是辛氏女!』斐蓁有些丧气的回答道。
『哦?』蔡琰这时才真正来了兴趣,『是谁啊?』
斐蓁这才将他和孔氏女争辩道德经的事情讲了一下。
『啊哈……她比你还小,你还辩不过?!你这年读的书……意……』蔡琰有些鄙视的看了一眼斐蓁,然后若有所思,『有些意思……我想想,嗯,过段时间,我得见见……』
『啊?』斐蓁有些不解。
『我原本以为是辛宪英……』蔡琰没好气的挥挥手,便是赶他走,『哼,好生读书去!如今连个小丫头都辩不赢,还好意思到我这来搬说辞!要是你爹知晓了不笑死你!』
斐蓁见蔡琰发飙,便是连忙一缩脑袋,立刻告辞。
蔡琰看着斐蓁离开,脸上装出来的怒色忽然消散,嘻嘻笑了两声,眼眸转悠了两下,也不知道想到了一些什么。
其实像是这些经义辩难,关键是要对于经义熟悉,同时还要保持自身的节奏,不能掉对方的坑里,否则被旁人牵着鼻子走,还怎么赢?
古人留下来的这些经义,其实可以衍生出很多方面的意思,就像是《道德经》,说是道家神仙之法也可以,说是老子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也行,亦或是治国理政的汇总策略似乎也没有错……
再加上有时候为了文章的文学性,采用的各种排比连珠对偶通意等手法,使得这些经文在解读的过程当中未免会因为个人的思考角度不同,而产生出了各种各样的解释。
这是斐潜举办青龙寺大论,正经正解的最根本目的。因为各家注解经义都有各家的偏向,所以对于这些上古经义,需要有一个比较统一的说辞,亦或是贴近于本意的经义注解,否则类似于斐蓁遇到的这种类型的辩难,便是无休无止。
另外一边,斐蓁则是有些郁闷的往前走,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咬牙,过了片刻忽然又笑了起来,哼哼的说道,『对啊,为什么要以短击长呢?应该扬长避短啊!所谓文武之道,当皆重也!文的么,现在或许,哼哼,不过武的么,嗯,自然可以跟她哥比试一二,看我沙包大的拳头……嘿嘿嘿……』
斐蓁正得意着,忽然身边一暗,一个让他非常熟悉的声音传来,『什么沙包大的拳头啊?干什么,手痒了还是皮痒了?要不你和仲康比划比划?』
斐蓁顿时炸毛,几乎是要原地蹦起来,转头一看,便是连忙立刻乖乖的低头拜见,『啊,见过父亲大人……』
斐潜瞄了一眼,然后从斐蓁面前走过,『我要去议事厅……你跟上来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