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府,一处山岗登高亭。
迎亭远望,可见垒寨横野,左右阡陌,良田方正于水渠之前,田间布衣客三五相聚,坐于田垄笑谈,其侧有甲士推车,车上是热腾腾的饭菜,菜不丰盛,却可饱腹。
此地是襄阳三十万亩军屯中的一处,而其缔造者大理少卿兼京西、湖北制置副使史嵩之正站在登高亭中俯瞰自己近十年来的杰作。
“子由,朝中之事你可有耳闻?”史嵩之身后坐着一位病秧秧的半老之人,神情满是唏嘘,语气自嘲。
“郑兄,金人衰末,而大宋自官家继位以来内清政垢,外御敌强,世人皆知大宋变法而自强,盛世之朝不远矣,此乃天理往复哉。”史嵩之目望北方,不知所思。
“唉!人活世道,世道艰,人更难,潦草半生,终不知所归,一朝踏错,千夫所指。”每个人眼中的天下是不一样的,譬如史嵩之,史门虽衰,但他仍身居高位,只要经营得当,日后出知一方帅臣不在话下,更有甚者可问鼎宰辅之位。而郑埙不然,他虽出于贾涉门下,又受恩于史家,添为川蜀帅臣,但昔年临战一逃让他变成了过街老鼠,变成了如日中天者的踏脚石。现如今郑埙又重疾缠身,命不久矣,只能在此感叹时运不济。
“郑兄且放心,某非凉薄,你便在襄阳府安心养病,日后还有机会。”史嵩之宽慰了一句郑埙,其实他也知郑埙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且就算郑埙药石有医,想再出仕万般不可能,官家这些年来一直致力于整顿寄禄官,史宅之、史宇之在其列,郑埙自然也逃不了。
“子由莫要安慰老夫,老夫一将死之人,也无挂念,但老夫也望子由能重提精神,光复昔日史家之荣光。”
寄禄官是一个很庞大的群体,大到远胜于当朝在职者,这些人要么是功勋之后,要么是外戚皇亲,要么是世家朱门,要么是高台大儒,文采之流,这些人组成了宋朝的房梁大柱,赵官家想毁这些人很难,无异于家国换血,库清鼠蚁。而这些人有一个共通点,有财有势的他们都在当下朝廷不得志,只需一位有声望的大要登高一呼,他们定会百应相报,京襄副使史嵩之明显是个绝佳人选,有背景,有大智,不需数年,这些寄禄官便可把其推上史弥远昔日的位置,这条件是何等诱人,且可行性很大。
史嵩之没有急于同应,沉默了片刻后,转身反问郑埙:“郑兄,你可听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十年前史家出了一位进士,这对当时的史家来说不算什么,因为当时史家有一棵根基深厚的参天大树,即便是树下之草也可受荫,更何况树上之叶呢?不过在临行前进士的父亲告诫他:做官需正,做官为民,天道在上,神明观鉴。于是乎进士入朝为官,在大树的帮助下成为了最璀璨的新枝,但光鲜之后往往隐藏着腐烂,官场的打磨让进士明白了身居高位的重要,故而进士开始不计手段的向上爬,慢慢的也失去了其光泽,就在此时一个人出现了,他行事很怪异,不为财不为名,每一步其身后的百姓家国,不过进士知道这个墨衣泼皮与自己有本质上的区别,即便交好,也难交心,事事都有三分距离。
但有一天大树倒了,天开始清算过错,进士昔日引以为傲的身份反成了他的罪责,使他夜不能寐,日日心惊胆战,直到有一天见了泼皮,他肯定朱门出身的进士的能力,并荐举其成了襄阳知府,直至那刻进士才重拾了父亲的话,日日自省自己作官是为了什么?是为光耀门楣,富贵上流,还是为天下黎庶,千古青史?”
史嵩之此话终了,清风拂山岗,麦穗迎风走,又是一丰收之事,这风中也带着一丝谷物的清香,让人欲罢不能……
扬州官道,路边茶舍。
舍棚简陋,内置一桌,桌前对坐二人,皆着华服,右侧者身后立一盔甲客,身形高大,目不斜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