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一天,你感觉所有和你亲近的人都像是装的,不要担忧,不要害怕,这说明你已经成熟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秦苏吓得缩成一团,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尽力减小自己的存在。这一天在她看来和往常的任何一天没有什么区别,柴房中的秦望舒和夏波一如既往地与她格格不入。
大抵是在长身体的年岁,她肚子已经很饿了,不仅如此,喉咙也干涸的像是要冒火,但装水的壶子里面干干净净,昨晚秦望舒把最后的水留给了她,算是对一个孩子的照顾。
她对柴房其实没有太多印象,张寡妇在世时,与她相依为命,柴房在她看来也只不过是装柴的房子而已。直到不怀好意的闯入者到来的前一刻,她依旧这么认为——只要她在坚持一会儿,她就可以被秦老爷子放出去,去秦凯家吃上热腾腾的米饭,甜滋滋的糖水。
秦望舒的笑声很有特点,一如她的嗓音。音色略低,声线干净偏冷,不急不缓的语速彰显出说话人良好的教养,语气中的坚定也昭示着极强的自信,不需要用眼睛看,光是凭借声音就能在脑中勾勒出一个知识渊博、书卷气浓郁的女性模样,但现在,这个一贯镇定的女人在毫无遮掩地大笑。
柴房不过是木板拼就,不算大,七零八落的缝隙还漏着风,却隐隐透出了回音。秦苏害怕地捂住耳朵,那明明不尖锐的笑声却像是钉子,直往耳朵里面钻,她莫名冒出一个念头——秦望舒疯了。
她睁着眼,身子莫名颤了起来。她面前不远处削薄的身形已经笑弯了腰,在她记忆中这样笑是极为累人的,肚子总是要酸痛上好一阵,就连眼泪也会控制不住乱掉,在最初的极乐后,会被后知后觉的巨大空虚卷席——其实并没有那么好笑。
她隐约知道秦望舒在笑什么,被五花大绑的秦老爷子在刚露面时,她觉得心中一直以来的坚持、害怕、确凿的东西坍塌了。她身在秦家村里,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最亲近的人也不过是张寡妇,之后算是秦凯,再往后张雪勉强算一个,这些人在她眼中都属于可亲、无害的,而与之相对的是秦老爷子和那些欺负过她的所有人,像是一头张牙舞爪的恶兽,在张寡妇看不见的地方如影随形。
她今年不过才十六,正好的年华,她的天地就如同这秦家村圈起来的地,外界的一切都被未知的恐惧所隔离。秦老爷子守在门口,是看门的恶兽,每当她颤巍巍地伸出试探的脚步时,总是会被恐吓,以彰显铁血的权威不可触碰、挑战。
她是人,而高如大山不可翻越的秦老爷子也不过是个人,或许还要加上一句——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
她捂住耳朵的手突然就松了些,不知是不是巧合,她直愣愣的目光莫名就对上了秦望舒的眼睛——清亮,理智,冷静,毫无笑意,但下一秒又显得格外朦胧。大概是眼泪的原因,这双黑漆漆的眼睛水意十足,像是雾里看花,什么都不真切。
她心里涌上一股失落,很浅,像是海边的潮水,反复拍打在岸上后,突然就没过了孤零零的礁石。她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表情,因为太过稚嫩还未学会遮掩,伴随着怅然应该是莫名可怜。
她低下了头,有些倔强地抿着唇瓣。如果她聪明一些,就应该在此时闭上眼睛,知道得越少越是没有烦恼,但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呐喊——看下去,看下去。
或许是她的期许太过明显,犹如实质的目光灼得人生疼,那弯得几乎要折断的身形突然动了。对方只是微微的转了一下头,气血上涌的脸像是涂抹了一层胭脂,因为姿势不再向下的嘴角展露出锋锐的艳丽,那人冲她眨了眨眼。
那个笑容很淡,一闪而逝像是她的臆想,但她的心却怦怦跳个不停,不外乎黑夜突然天光大亮。之后的话,她没仔细听,只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人,不知何时放下的手紧紧揪着胸口的衣领。
她看着那人直起了腰,消薄的身形裹在了硬挺的风衣下,仍旧是像一折就断的纸。她在下雨起风的日子总是担心窗外的蝴蝶,看它们翩翩起舞,像一叶扁舟在风暴中飘摇,但它们总是能以奇迹般的姿态活下来。等到天光初泄,粉抹就的翅膀一开一合,连带着那满是毛绒的身体都可爱起来。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她觉得自己现在还未脱险,应当恐慌无定,但她随着那人的目光看向秦老爷子时,又涌上了一股小人得志的快意,若不是手快捂住了嘴,她怕是会笑出声。
或许是为了安她的心,那人被推了个踉跄后,又借机看了她一眼,依旧是眨了眨眼。情况不容许更多的存在,但她手掩盖下的嘴角仍是抑制不住地上扬。
孩子到底是孩子,心大没个定性,一点小事便觉得天崩地裂,任何大事也能一眨眼就翻篇。她坐在稻草堆里,看着他们一群人风风火火地闯进,又浩浩荡荡地离开,耳中能听到的声音减小,直至完全安静,她才站起身。
久坐的腿因为血液循环不畅涌上一股酸麻,她下意识扶住墙壁,慢慢撑起了身子。很多时候,热闹到寂静的过程其实一秒都不需要,她看着重新空荡荡的柴房后缓了一会儿,散乱的思绪才逐渐回拢。
她想做点什么,但事实就是她什么也做不了。这个过于现实的答案像是一滴水融入大海,还未造成任何波澜就已经消失不见。她又坐回了稻草堆,双手抱腿,尖俏的下巴抵在了膝盖上——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