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洋楼面前,她跳下车,多给了车夫一些钱。用钥匙打开院门的锁后,又关上。这一片算是富贵人家居住的地方,所以平日里治安不错,小偷小摸很少见,但她觉得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又是独居,所以院门的锁总是里外三层,尤其是回家后,门闩上了又要铁链子绕几圈再扣上锁,这才放心。但今日她打算出门,回来只是拿相机。
秦望舒虽然离开了,但报社的摄影大赛仍是保留下来,以往张雪兴致缺缺,但现在这是唯一能让她与她有联系的事情了,所以她这几次都格外慎重,务必要争取拿第一。
当然,拍照一事不急,主要是今日她打算找金伊瑾。她在取了相机后,又叫了一辆黄包车去金府。从秦家村离开后,她虽然没过问秦望舒具体的事,但以她还算聪明的小脑瓜就着零碎的信息也隐约猜到了不少,尤其是金城死后,金伊瑾接管了金家后,两人赤裸摆在面上的交易,更让她肯定了那些猜想。
她到金府时,向看门的仆人上报了自己的名字,等着他进门去通报。她没去过金府,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富贵窝,只是从围墙的占地中约莫有了概念,又是一个有钱人,她恨恨地踢飞了一块脚边的石头。
她恨所有有钱人,除了她自己。
过了一会儿,金府的大门不见打开,一辆小轿车停在了她身边,车窗摇下后,竟然是金伊瑾。对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上车。她也没客气,直接拉开副驾驶坐,一屁股坐了上去。
车垫不算软,但相比黄包车好很多,当然也宽敞,她浑身不是滋味,忍不住道:“你哪来的车?”
金伊瑾扫了一眼她,突然就得意起来:“秦望舒送的。”
这下捅了马蜂窝,她就着高跟鞋踹了几脚,嫉妒道:“为什么我没有?”
金伊瑾乐了道:“张雪公主还要开车?不符合公主身份,不行。”
张雪公主这个称呼本来是只流传在秦望舒和张雪两人之间的,天知道怎么被夏波晓得了,她在秦望舒走之后有去医院看过他。她觉得他是个可怜的男人,喜欢谁不好偏生喜欢一个心是石头的女人,大抵是出于同命相怜下,她说了不少当年有关秦望舒的趣事,这一来二去得不知道怎么被金伊瑾知道了,于是医院探望就变成了两人行。
再然后,张雪公主被夏波说漏嘴,于是金伊瑾没少拿这事笑话她。按照金伊瑾的话,就是大清都亡了,怎么有人还在做梦呐?她恨,恨得当即就想扑过去扯头发,再用手指甲抓花对面的脸,但她爱美,做不出这样有损形象的事,当然最主要是她打不赢。很多东西天生就注定了差距,比如她往金伊瑾身边一站,那矮了小半个头的个子,被对方斜着眼鄙视一笑,她瞬间就能眼红。
气得!
现在,她死死抠着坐垫,没把坐垫抠出个洞,反而是自己指甲差点折了。她又是一阵气,只觉得秦望舒再是偏心不过了,于是哼了一声道:“去哪儿还用得着金小姐开车?真是小刀划屁股,给我这个公主开眼了。”
金伊瑾不吃她这套,她和秦望舒很像,她们本就留着一半相似的血缘,真要说起来远不是秦城这个只沾了些边的人能比的。她当即方向盘一转,车一个急转,张雪大意下撞在车门上,她气得打在车门上叫道:“金伊瑾,你气量怎么这么小,一点都不像你姐姐。”
她哈了一声,语气夸张道:“你是在高塔里关久了变成瞎子公主了吗?她气量大?我连梦都不敢这么做,丢人!”
她知道金伊瑾说得是长发公主。总之对方在知道张雪公主后,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找秦望舒借了那本童话故事书,短短几天翻阅完后,从此和她说话开口闭口就是各种公主,她从最初的气愤到后来的麻木,今天只能说是太久未见,一时间还未适应。
张雪不肯相让道:“她就是大方,有才华,又聪明,还温柔,哪哪都比你好。”
为了证实自己的话,她甚至在金伊瑾看过来时,不雅的翻了一个白眼。公主是不能翻白眼的,但在巫婆金伊瑾面前可以。
而那人突然面露稀奇道:“还知道记人好,倒不算是白眼狼。”
她一噎,眼睫眨得飞快,莫名就泄了气。“谁、谁是白眼狼了?”
“你和秦大少爷恋爱闹得满城风雨的,不少人过来看我笑话,我以为你知道。”
她一愣,猛地转过头。金伊瑾开着车,夕阳穿过了车窗落在她脸上,在正面只有眉眼一样的脸换到了侧面却出奇的相似,从饱满的额头连绵到挺直的鼻,鼻梁上有一个并不起眼的小驼峰,因为认真开车而下压的嘴角,之后是尖俏的下巴,简直就是秦望舒本人。
车子顿了下,应是碰到了不平整的路,她从幻想中清醒。再看这张脸时,像,还是很像,但也没有到一模一样的程度。她坐正了身子,余光里瞄着金伊瑾,见对方没有不悦的模样才道:“为什么不少人看你笑话?”
“因为我们是联姻对象。”
她没想到这一茬,一时间脑中思绪纷飞,过了许久也可能是一会儿,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理智也很平静道:“什么时候的事?”
金伊瑾没料到她竟然这般冷静,算是高看了她一眼道:“叶大帅出事以后,我父亲的噩耗传回来,许多人都等着看我或者说是金家怎么收场。我母亲虽然是找人入赘,但那时候我爷爷还在,金家有当家的人撑着,这次就剩我和母亲,很多人起了心思想要趁机吞并金家,要些脸面提出了结两姓之好,不要脸的直接就是要我把金家当嫁妆嫁过去,不然就等着金家败落。”
“秦家算是要脸的,父亲在世时,和我们家也多有生意往来,自古茶酒不分家。秦家给出的条件要好一些,结婚后金家盈利仍是归我,但人脉和人手上归秦家接管。”金伊瑾笑了一下,讥讽道:“做生意的都知道人手重要性,我要是给出去,他们在账本上作假我也没办法,就等于被架空了的皇帝,我肯定是不愿意的,所以拒绝了所有人,一些尚有关系的没彻底回绝。”
“做生意是要竞争的,娶媳妇也是一样。他们都想咬下金家这块肉,我也想咬下他们的肉,所以我就透露了货比三家的意思。当然,当惯了千年的王八都是精,可肉太香,由不得他们意愿,所以我就在他们中间周旋然后得利,等我完全掌控了金家后,再来一一秋后算账。其中秦家最有眼见力,眼看着风向变了,从原本想要用婚姻挟住我变成了联姻互惠互利。”
“我虽没完全答应,但也在观望。”金伊瑾转头看了眼她,正色道:“我和你不是一样的人,和她也不一样。对于婚姻,我最先考虑的不是爱情而是利益,金家就剩我了,我不能让它倒在我手里,所以不管我怎么也好,它都要传下去,再往后的我管不到,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放不下金家,所以我考虑了全城适龄能帮到金家的男人,其实有夏军官这层关系在,我可以让金家从一届商贾涉一些权。钱与权不分家,有权就一定会有钱,但有钱不见得会有权,所以我最先考虑的都是掌权者。”
“但我不比她,我不敢赌,至少我不是光脚的情况下我不敢拿金家做赌注。更何况,不管再怎么说我到底都是金家大小姐,可以对自己狠,可也狠不到哪里去。掌权者固然好,但这就和双边开刃的剑一样,一个不小心就是自己鲜血淋漓,再三考虑后我觉得胜算不大,纵然是有她这层关系在可以找夏波,但人不可能靠关系一辈子,所以就商贾吧。”
她已经认出这是开往教堂的路。金伊瑾的话,她有听,但并未有多大感触,她们都是鸿鹄和她这只麻雀的志向不同,所以她们不会受限于情爱这种小事情里,所以对方也并无过多的意思,只是在告诉她事情的情况。
“你要说我看上了秦城,那不可能。他模样长得不如夏军官,文章做得也不如秦望舒,当然我对读书人并无好感,虽然我自己也是。说不出哪里优秀,就只凭蛮斗也比不上他们两个,更何况他父亲还没死,秦家也轮不到他做主,配我这个金家的掌权者,算是他高攀。毕竟我年轻貌美有钱还有权,如果可以,我倒是不介意借他生个孩子,但秦家不会同意,更何况有秦家血脉的孩子,只继承一个金家,太亏了。”
“我和秦城的婚姻还未定下来,只是两家有意向放出了风声而已,如果你真喜欢他,那我就换一个联姻对象。但作为朋友的劝告,他不适合你。”金伊瑾挑了一下眉,又看了一眼她,见她并无太大触动和反应后,勾了点嘴角。“秦城全程都知道这件事,他没拒绝也没主动,若是没发生你这件事,我只当他还算个男人,这下看来真不是个东西。”
她拍了一下方向盘,像是在出气。张雪不明白金伊瑾气什么,要真说气应当是自己,可巧了不是,她偏生内心毫无波澜。
“不过也好理解,叶大帅下台,主教暴毙,任谁都知道秦望舒在教堂的身份。她走之前帮了我不少忙,因为是要做面子和威慑所以都是光明正大,这些鼻子比狗还灵的老狐狸都纷纷猜测我和她的关系,秦城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有心人要顺着秦望舒查到你很简单,我们两个都是这些人的投资对象,我这边不需要他周旋,有他父亲就行,所以他亲自去报社找你了,他应该问了你不少有关秦望舒的事。”
这点张雪无法否认,她应了一声,道:“他今天下午向我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