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必然(上)(2 / 2)

铜牛挽歌 是月汝呀 11590 字 2023-05-24

她摩挲到了手腕上的表,在极为安静的地方也听不到任何响声,在一开始,它就是坏的。她小心地站起身,变戏法般从裙子里又摸出一个手电筒,同样精致小巧。

“啪——”的一声打开,勉强算是宽敞的地窖瞬间有了光,她不适应的眯了眯眼,找到木梯后把手电筒咬在嘴里。用力顶了几下,上面压着的木柴乱滚,最后一下被她狠狠撞开。

她架好梯子,拿下手电筒,小小的喘了一会儿,才扔到地窖深处道:“乖乖待着,我过会儿回来。”

地窖中发出呜呜的声音,看身形似乎是一个人,可惜手电筒转过了。她踩着梯子,一步步走了出去,不高不低的高跟鞋踩得很稳,根本没有第一晚的走不稳。待她出来后,她随意盖上了地门,也没理那堆又散乱在地上的木柴,反而是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这才从柴房背后离开。

泥巴地里的声音像是隐匿了,高跟鞋走过的地方平平整整,只有一个狼狈且摇曳的身影逐渐远去。

秦望舒躲在床底下,她抽出别在腰后的匕首。她带的东西不多不少,都包裹在衣物中,除去被金城缴去的枪、铁丝和药外,行李箱中还有把匕首,是她最后殊死一搏的勇气。

屋外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是夏波。

他在确定秦望舒逃跑后,第一时间就去找了金城。他虽然手上一把枪也没有,但制服金城的概率不小,可他不敢赌,毕竟人再快也快不过子弹。他要想毫发无伤地抢回一把枪,改变整个局面,只有一种可能——杀了金城。

这是他最早也是一直坚持到现在才破灭的打算,如果秦望舒在,他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纵使满嘴谎话,可仍是一个可靠的盟友,她会帮他善后。可就算是到现在,他也总觉得,他没有被抛弃。

“怎么就夏军官一个人?秦作家呢?”

他眯起眼,看着面前举着枪的金城。面色沉沉,不是装的。“跑了,我在门口等她换衣服,没想到她跳窗逃跑了,周围已经找了一遍,不知道人在哪。”

金城挑了下眉,没说信与不信,只是捻着自己的小胡子短短的想了一下,便道:“夏军官带路吧。”

他手中的枪始终没放下,招呼着唯一留下一个下属,看着秦老爷子跟上。浩浩荡荡的部队跟着前行,他转头看了下身后神色各异的村民,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

秦老爷子的屋子在村中最好的地方,三面皆朝南,每当有太阳时,整个屋子都模样在阳光下,有几分乡野的情趣。夏波走在最前头,偶尔一回头便看见枪杆的冷光被照得锃亮,他没有轻举妄动,所有的小心思似乎都在这春光下消逝。

他扬起一个笑容,俊美的皮囊很是能唬人。“金会长不怪我看管不利?”

他的声音被拂面的风送到身后,金城听了垂下眼,圆润的脸上带着长辈般和善的笑容道:“秦作家本就狡猾,意料之中。”

夏波心里沉了沉,又道:“金会长既然猜到了,为什么还要放走她?”

金城叹了口气,面上有些无奈,似乎在感慨夏波的不开窍,可他仍是十分有耐心道:“有些人是威胁不到的,得心甘情愿。”

这话夏波难得没反对,他不等夏波开口,又继续道:“她应该还在屋子里。能跑得哪里去?不会跑的。”

他后面的话像是自问自答,又像是故意说给夏波听得。夏波脚步一错,又恢复了正常,他在来金城后,也想到了这点,只是不明白,她这么做的理由。他们的枪已经交了出去,纵使她行李箱中还有另一把,也不过是伤敌八百,自毁一千,金城人手众多,他要是有心,他们根本活不到这个时候。

而现在唯一看似能依仗的,也不过是金城的野心。可这份野心能坚持多久?他不看好,只觉得是笼中困兽,殊死挣扎。

“就这儿了。”他停在院子门口,声音故意高了些。远在身后的金城看穿了他的意图,笑而不语。

与夏波相比,金城就好似来看风景的,一路走得不紧不慢。夏波等了一会儿,金城才到。院门打开,他指着敞开的窗户道:“是这里?”

不等夏波回答,又直径走了过去,果然窗户上是有抹泥,他刮在手指上搓了搓道:“夏军官种过地吗?”

“没。”

“我想也是。”金城猜到了,他拍干净手中的泥,又摘了些杂草擦手道:“种地说起来讲究,其实也简单,松土,放种子浇水。后两样好办,主要是这个土,紧了种子不容易冒芽,松了又吸不住水,很是磨人。昨天白日里不曾下雨,晚上也是,哪来的泥巴沾鞋底?”

他看着夏波愕然的模样,又是一笑。他拍了拍夏波的肩膀,手里被碾碎的杂草纷纷扬扬,像是撕碎的纸张,语重心长道:“夏军官还是太年轻,该学的可不少。”

他率先踏进房门,也不客气,当即就抽了一根条凳坐下,瞧了眼桌上空空的茶壶,瞧了眼下属。那人十分机灵,立即鞠了个躬去灶房烧水,他看着站在一旁的秦老爷子笑道:“老人家年岁不小,真是受罪,快坐下歇歇,歇歇。”

下属已经去烧水,秦老爷子被绑得结结实实,现下就他和夏波。这话对谁说得,不言而喻。夏波也十分自觉,秦老爷子看了看两人,吃不准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试探地坐下身,但凡金城面色有些不对,他就立马起身,可等到他屁股坐实了,对方仍是慈眉善目的模样。

“我们聊聊?”他伸出手,扯出秦老爷子嘴里的布,扔在地上踩上去碾了碾。又瞧了眼聚在门外的村民,提议道:“散了吧。”

村民面面相觑,踌躇之意十分明显,就是没一个人行动。秦老爷子眼皮一跳,看着金城逐渐沉下来的脸色,立马道:“散了,杵在这儿没活是吧?”

纵是金城当着众人的面打死了三个人,一时的惧怕到底比不过日积月累的秦老爷子,他一发话,众人纷纷散作鸟兽,有几个人不死心的也不过是一步三回头,看着秦老爷子越发青铁的面色,也加快了脚步。

一伙子人,一下便干干净净,就连屋子里的光线都亮堂了几分。秦老爷子又看了眼一直没吭声的秦奶奶,想到之前秦望舒说的话,有些不是滋味,但到底是相伴过了几十年的人,他声音缓和了些道:“你先进屋去。”

秦奶奶认得清形式,这次没触霉头,乖乖进了屋,就连带上门的动作都是极清,生怕惊扰了金城不快。

“秦作家先前说的话,是真的吗?”

秦老爷子见金城说谈谈,似乎真就是谈谈,面上的警惕也松了些。他想起那些话,一时间竟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是不知情的,真要说起来也不过是今日才真相大白,而那些随着他爷爷进棺材板的东西,真假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踌躇被金城看在眼里,金城安慰道:“我只是好奇,所以才求证村长您的。”

“我不知道。”秦老爷子犹豫了几番,最后还是决定说实话。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弥补,他没有金城精明,但凡被对方发现其中的漏洞都后果不堪设想,还不如说实话。“秦作家那些,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金城不意外,又接着道:“我之前听秦作家说,村子里闹鬼,是山神带走了我女儿,老人家知道这回事吗?”

秦老爷子打了一个寒颤,他惯是欺软怕硬的。秦望舒先前对他客客气气,他便倚老卖老,如今来了个硬骨头的金城,他不但没啃下反而崩了牙,原本听秦望舒的话以为这事算是揭过了,没想到竟是又被提及,他一时间除了害怕竟想不到其他。

他脑中空白了一瞬,也可能是好一会儿,许久才找到自己声音道:“我不知道,只是村子里一代代传下来的。”

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半截身子已经迈入棺材的年纪,看着有些可怜。他看着不知被金城何时放在桌面上的枪,忍着牙齿不磕碰道:“村子里世代供奉山神,山神保佑村子风调雨顺,丰衣足食,再多的不清楚了。”

他说完就要低下头,被冰冷的枪管挡住。他顺着下巴上的枪,慢慢抬起,看着犹带笑意的金城,密密的恐惧袭上心头。还不等对方发问,大声道:“你女儿、女儿是被山神抓走的,来那天都抓走了,他知道——他知道!”

他突然对上夏波,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睁大的眼里满是血丝,神色害怕又癫狂。金城点了点头,手指勾在了扳机上,问道:“他说得对吗?”

“应该是。”夏波知道金城问得是自己,这事骗不了人,他和秦望舒在村中打探得太过明显,怎么都绕不开秦老爷子这个知情人。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当晚是张雪看见了山神的手,害怕地推开了金小姐,晚上铜牛奏乐。秦老爷子说村中铜牛已有百年未曾奏乐了,我们是贵客,可第二天知道我们丢了人,便说山神盯上我们了。”

他看了眼秦老爷子,在对方惊惧的神色里缓缓道:“老爷子当时说的是:‘人要活,得吃饭;山神要活,得吃人。’之后张雪,蔡明就接连失踪,但我事先也打听出山神似乎靠气味辨人,村子里应该有东西让山神区别村子里的人和外人,所以秦家村这么久以来,才相安无事。”

他话说得九分真,一分假,算是深得秦望舒真传。金城顺着他和秦望舒的话想了想,没发现漏洞,但一闪而过的灵光却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可闭上眼睛细想时,却怎么都抓不住。

他弓起手指,敲了敲桌板。这是秦望舒常有的动作,但她敲得每次都是中指骨节,可连带着食指也会曲着,若不仔细看,根本辨不清是哪根手指,而现在,金城也一样。

夏波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这个习惯倒也说不上少见,以往没太在意,现在仔细想来却觉得有些刻意。他知道一些人在思考问题时难免会有些小动作,可秦望舒不同,她一早便知道了,与自己那些共享的信息现在看来也不过都是些托词,可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不需要思考。

正当他神游天际时,紧关着的大门突然打开,秦奶奶被推了出来,后面紧跟着的是架着匕首的秦望舒。她看见金城和他一点也不吃惊,甚至心情颇好的打了个招呼,一点也不见外道:“有水吗?我渴了。”

金城转了下桌面上的碗,干干净净。又往灶房看了眼,提醒道:“怕是要一会儿,水还未烧开。”

金城视线落在她沾了灰的肩头上,好奇道:“秦作家,怎么就出来了?按照我估计,以为要到晚上呢。”

两人间张弓拔剑的气氛像是消失了,她抬脚勾了一根条凳到身边,按着秦奶奶坐下,自己倒是站得笔直,若是忽略手中的匕首,倒像是贴心的孙女。

“本不想出来的,毕竟夜里黑,好跑路,但金会长既然能上来想必下面也埋伏了不少人,左右都是跑不掉,还不如做个饱死鬼,条件嘛,谈谈就有了。”

金城翘了下嘴,指着秦望舒道:“我可是太喜欢秦作家这聪明劲了,当我女儿,亏待不了你,反正依瑾也死了,日后金家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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