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多说,但到了现在几乎事情已经大白的情况下,夏波连前后都不用联系就想了个明白。秦望舒一早就知道铜牛是刑具的秘密,但故意藏着不说,是想要套出叶大帅和秦家村的秘密。她在第一晚就见到了真面目,或许初见真有被吓一跳,但等冷静后她开始怀疑山神的真相,而她又十分了解金伊瑾,所以她在确定金伊瑾摔下去是有意安排后,开始探查山神消息。
那时他与她不算熟悉,两人立场不同,所以她借着张雪这个墙头草,让消息无误地传达到他这里。她吃定了在她证实了自己目的和价值后,自己一定会送上门,事实也如她所料。回想起结盟一事,算不上稀里糊涂,就连刻意的痕迹都很难察觉,只能说多个巧合下的必然,通俗点便是老天安排。
她如愿达成了目的,诓骗他上了贼船开始调查秦家村一事。她察觉到这事不适合张雪搅进来,有意让张雪触怒秦家村,放在明面上的关注是另一种保护,她因为担心所以也主动进入柴房,而祭祀时那些话——夏波揉了揉额角,已然分不清真假。
他看着她白净的侧脸,她轮廓有些硬,像是女生男相,眉骨略高,很巧妙与鼻梁形成了一个折点。下颌骨既视感很强,脸上也不像寻常家境颇好的大小姐那样,鼓鼓的都是肉,反而清瘦的很,像是鼓上蒙得一层皮,薄且紧,所以她看起来总是比实际上要难以接近得多。
“你对张雪有过真心吗?”他脱口而出。问出时才恍惚发现有些熟悉,似乎在不久前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有,很多。”她回答得又快又坚定,没有丝毫停顿和犹豫。“除去神父外,我一腔真心几乎都给了她。”
几乎,也只是几乎,但还保留了一些。他嘴唇翕动,剩下的话到底没问出口,那点儿真心总归是给了谁都不会轮到不相干的人,又或许是给了她自己,毕竟她总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转过头,正视前方。之前的思绪乱了后就再也理不清,明明他心中早已有答案。他脑中空白了许久,直到跟着她进了秦老爷子家后,被门重重关在前厅才如梦初醒。已经生锈的思维开始缓慢转动,细细碎碎的声音透过木门传来,伴着声音,他思绪又轻快不少。
他已经不去纠结秦望舒话中的真假,他就当她是一腔真心真给了张雪,所以她故意下药迷晕了他们两个,晚上连夜想要藏起张雪,却没想到撞见了秦凯的把柄。他思绪在把柄这个词上停顿了一会儿,除了山神外他着实想不出对方还有什么,所以她极大可能在当晚就知道了山神是人的真相,第三天开始引导他,让他自己得到这个结论,从而洗清她任何被怀疑的风险。
所以张雪可能活着?
他灵光一闪,脑中冒出这个念头,并且越发强烈,最后根深蒂固。所以昨天白日里,那番话不过都是迷惑他的,就为了减少张雪被暴露的可能。意识到她提防着他的举动,他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饶是他到现在,也说不出他对她毫无防备这种鬼话。他们或许可以相互把背后丢给对方,但也只是在“相互”这个前置条件下,其他一切免谈,命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才安心的。
所以她让他把小山神送给了秦凯,一是为解决麻烦,二是为警告,三也是为洗脱罪名。她在与金城打太极时,有意把山神与铜牛捆绑,当铜牛真相大白后,真实存在过的山神也会在所有人脑中自动被合理化解释,所以明面上的秦凯也就彻底隐匿于大众视野里。而秦奶奶,如她所说,她早就了解过消息,教堂的情报远比他们想象中还要知道得更多。
他在门外站了许久,久到他惊觉门里已经没有动静后,猛地开始拍门。木门被他拍得砰砰作响,但却纹丝不动,他立马意识到有门闩,刚摸上袖子又突然放下,直接绕到院子里,果然看见大开的窗户,他转身就想走人,但要出门时又返身回窗户前,探了个头在里面四处张望。
行李箱在地上大开着,几件衣服被乱翻丢在床上,他看不出里面是不是少了东西,只是确定屋内无人后,狠狠地锤了一下墙壁。她不信任自己,这个想法从未如此清晰过,所以她对他的“背叛”丝毫不在意,因为在她眼里,他什么也不是。
他捂着脸,耳边已经结痂的伤口又开始疼起来,其实耳廓的神经很少,但因为充沛的毛细血管所以很多时候流血都第一时间察觉不到,可他却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一阵难受。
他大口喘着气,脸上的手已经揪住了胸前的衣服,皱巴巴地捏成了一团,棉线的料子本就容易有痕,现在看上去更是带了分磕碜。他站在原地缓了缓,房间里依旧静悄悄,他这才注意到窗户上有一道泥痕,是鞋子上蹭到的。依照平时,她根本不会留下这么重的脚印,就算留了也会格外注意扫尾,哪怕这个屋子除去已经锁上的门外,只有一扇窗户可以走。
她仍是会习惯性地玩弄一把人心,而现在,或许是走得急,也可能还是估计了那点可怜的盟友情,留下了这点说不清是罪证还是提示的痕迹。他觉得自己真是贱得厉害,像是他平时最不耐烦听到的痴男怨女的故事,里面的人物就是这样,你爱我,我不爱你,你恨我,我反而爱你,真是贱得慌。
他转身离开,这次头也未回。脚步声逐渐远去,吱呀一声是院子大门被关上的声音,过了许久后,夏波又突然出现在窗前。没有任何预兆,悄无声息,就好像平时的脚步声都是伪装出来的一样。
他再次确定里面没有人之后,这才真正的离开。
床底下的秦望舒舒了一口气,她慢慢挪出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头发上落了一些陈年的灰,身上也是,灰扑扑像是她以往给张雪讲过童话故事的丑小鸭,又或者是灰姑娘。
她小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底,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泥痕。她没有跳窗,反倒是直接打开门闩溜进了秦老爷子的屋子。她靠在门板上,匀速活动着筋骨,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了人声,越来越近,到院门被打开那一瞬,她在墙后借着角度窥了一眼。
忽然勾起了嘴角。
故事不到真正的大结局,谁也不知道输赢到底属于谁。她在年少时祝福自己,方寸永不乱。神父又曾教诲她,让荣耀向她俯首称臣,征服世界或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