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波原本拽住秦老爷子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大掌死死压在了背后。手掌的热度顺着衣衫传到了秦老爷子背后,他又是一个哆嗦,不只是疼的还是怕的,一时间也没做声。
夏波没了耐心,他道:“您没没有选择。”
冰冷的枪压在了他后脑勺,沉甸甸的金属敲了敲,头骨发出沉闷的响声,秦望舒皱起了眉头。
“你们要我怎么做?”秦老爷子声音嘶哑,咬牙切齿中满是愤怒与不甘。
夏波像是没意识到,依旧笑呵呵道:“之前不是说了吗?杀死山神,为秦家村除害,也让您高枕无忧。”
秦老爷子真是被打落了牙还要和着血往肚子里吞,可脑后的枪时刻提醒他小命不保。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血色。“好!”
秦望舒松了手,她侧了些身子,挡住秦老爷子往这边逃的可能。夏波瞧了眼他,慢慢松了手,但压在脑袋上的枪仍是没撤。
随着背上压制的减轻,秦老爷子试探慢慢起身,脑门的枪也跟着慢慢上升,到最后他直起腰杆,对上夏波戏谑的眼神,又是一阵怒火中烧。
他深吸了一口气,劝告自己冷静,可到底在秦家村当了几十年的村长,积威作福惯了,心中的气怎么也压不下。他道:“你们还在秦家村,就不怕?”
夏波眼一扫,看向了秦望舒,结果对方直接撇开。他不知哪里又得罪了她,只当女人脾气反复无常,是海底针。
“当然怕,毕竟这是您的地盘,但我们手里有枪,死之前拉您垫背还是做得到的。”他笑出声,少年意气正风发。“我想秦老爷子这么聪明的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秦望舒手里的枪已经放回了原处,抱在胸前的两只手干干净净。她站在旁边,身姿挺拔,神情百无聊赖,仿佛事不关己,只在夏波又要说话时,突然打断道:“后山的事就由我们来,秦老爷子您可以回去了。”
夏波瞥向她,她斜了回去,丝毫不让,最后还是夏波率先收回视线。
他退了一步,放下了枪。
秦老爷子看向他们两,浑浊的眼睛来回扫视。没过多久,他慢慢退了一步。两人没反应,他立马转身快步离开,背影有些踉跄,是夏波那一脚。
秦望舒轻哼了一声,不料秦老爷子突然转过头。他与他们隔着一些距离,他问道:“山神是谁养的?”
夏波正要回答,又瞧了眼秦望舒,她此时已经闭上了眼,完全不理会。他道:“与您无关。”
秦老爷子看向秦望舒,不死心道:“我怎么信你们?”
“您没有选择。”
夏波的话掐死了秦老爷子最后一点可能,他这次没有再浪费时间,拖着踉跄的步伐毫不犹豫离开。
“等等。”秦望舒突然出声,叫住了秦老爷子。她问道:“您觉得人肉好吃吗?”
她知道自己的话是如何荒谬,也完全猜得到对方脸上的表情,但她仍是道:“如果您有吃人肉的机会,您会尝一尝吗?”
她转头看向了夏波,意思十分明显。
夏波嘴边的笑意消失殆尽,他仗着秦老爷子看不见,一张脸都垮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她没说话,又瞥了眼秦老爷子,只看见对方离去的背影。她有些可惜,面上是毫不掩饰地失望,她搓了搓指尖道:“人肉包子,你真没吃过?”
夏波的脸已是铁青,但凡秦望舒识趣一些就应该立马闭上嘴,但她偏不,反而乘胜追击道:“替叶大帅买包子的人把包子铺剩下所有的包子都买回去了。包子很多,叶大帅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但凡那天当值的人应该都有份,你是他面前的红人,应该——”
“吃了吧?”她踮起脚,突然凑上前,在他耳边以极快的速度说完这句话,又轻轻地退开。在彻底点燃他情绪前,又道:“教堂其实也买了很多,很多神父、主教、修女、唱诗班的孩子都吃了。”
她眼里透着几分怀念,这点些微的情感让她看上去柔软的像是镀了一层光,像是教堂正中间的圣母神像。她笑了笑,恰到好处的弧度和完美的假面,让她又多了几分神性的宽和与慈爱。直到这一刻,夏波对于她的身份才有了丁点儿真实感。
“我的神父和我都没吃,在教堂请报下,混淆猪肉的人肉无处遁形,但主教吃了。”她看着夏波僵住的脸,觉得有些滑稽。“所以你的观点是错的,人可以吃人,你觉得不可能却也吃了,主教知道一切但他也吃了。”
“人的本性里就藏着低劣,越是禁忌的事就越刺激,越是刺激就越让人魂牵梦萦。人心与人性密不可分,都易懂,尤其是好人和坏人。”
她收敛了面上的笑容,神色变得认真。
“我不是个好人,夏军官也不是,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觉得我对秦老爷子仁慈,不分敌我,张雪死得可惜,我甚至连伪善的泪都没掉上两滴。女人是水做的,梨花带雨别有一番风情,我却连面子都不愿做,可我为什么要做面子?”
她讥诮道:“你瞧,张雪死了,我没哭,你也没哭。你不赞同我恶人自有恶人磨的想法,可你也没告诉他,山神是秦凯的把戏。秦老爷子是恶,秦凯也是恶,可秦家村还是有很多无辜的人,你既没有惩恶也没有扬善,哪来的自我感动?”
她突然笑了,笑得极为开怀。“你知道吗?村子里第一条狗叫了,其他狗也跟着叫,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你知道吗?你知道个屁!”
她弯下腰捂住了肚子。笑是一件很花费体力的事,她现在就肚子疼,但她却根本停不下来,而夏波也没有一点阻拦的意思。她笑了许久,笑到她眼里真含了泪花,她直起身,眨了眨眼,那点水光突破了眼眶,顺着脸蛋滑下了清晰的泪痕。
“猫哭耗子假慈悲,张雪不是耗子,我也不是猫,但这点伪善我还是给得起的。”
她扯了点袖子,仔细地抹去。白皙的手背上,指节骨处泛着红,更甚者起了小水泡,虎口也有着一圈发青的牙印,褐色的血痂又平添了一份凄惨。
“有些事情夏军官应该清楚,并且牢记在心。”这只手夏波牵过不止一次,但秦望舒不在乎,夏波自然也就没在意。她放下手,胳膊往袖子里缩了缩,只露出手指。“都是恶人,都是弃子,无处发泄的正义不是善良,是病,有病就趁早治,乱逮乱叫的只会是疯狗。”
夏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秦望舒无意探究他的想法,总之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收拾了一下自己,还记得来时的目的,绕开夏波继续往破庙走,走了几步转身见他没跟上来,又十分好心地走回去。
她伸出了两根手指头,像之前一样夹住了夏波袖子,对上他的目光,十分友好地笑了笑,说不出的纯良与亲和。她与夏波到底无冤无仇,两人之间像这样的偶然矛盾,都可以归结为年少气盛。
她觉得这个词不错,让她心情明朗了几分,乖觉跟在身后的夏波更是让她好上加好。大抵是良心发现,她给夏波找了个可下的台阶道:“秦苏是秦家村的。”
秦望舒主动像是个信号,夏波接收到了,并且十分给面子的顺了下去。“秦苏是个孤女,秦凯牵扯进去她日子不好过。”
这句话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按着肚子里的腹稿照本宣科道:“这不像你。”
云朵不知何时又盖住了太阳,阴阴沉沉的,之前倾泻而下的日光像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