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晴。
冯国用与何三五各自带着兵马出濠州城,程德亲自送他们出城十里。
程德与冯国用、何三五三人站在一起,其他人都离这里稍稍远些。
临别前,程德望着他们勉励道:“此次出战,万般小心。若事不可为,切以自身安全为重。”
冯国用、何三五闻言双双感动,“多谢将军关心!”
程德点点头:“多加保重!”
“将军保重!”冯国用、何三五两人躬身行礼道。
随后,程德目送冯国用、何三五两人领军而去,直至他们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眼前。
良久。
程德才带人回了濠州城。
走在热闹的大街上,程德耳边听着四处的吆喝声,看着一张张富有生机的笑脸,心中颇为开心。
或许,这些百姓脸上的笑容,才是这乱世中最美的事物。
而他,所能做的,是为治下百姓提供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给予生活的希望,让他们都能够吃得饱饭。
不知不觉中。
走到了一处卖鸡的摊贩处。
看见摊主正要收摊子,程德走上前,露出微笑,“老伯,这生意怎样啊?”
摊主闻言,抬起头看向程德,发现程德身后还站着几个魁梧的壮汉,心中一惊。
没有过多犹豫,摊主连忙躬身行礼道:“小的见过这位大人!”
程德摆摆手道:“老伯,不用多礼,我只是想和你随意聊聊,不要多想。”
摊主听后,看着程德脸上温和的笑容,非常平易近人,便稍稍放心了不少。
“大人,今天小的生意很不错。才开始摆摊不久,鸡就全部被抢买一空。”摊主脸上露出微笑。
嗯?
难道是李善长开始行动了吗?
“是吗?那老伯可知这鸡都卖给了哪些人吗?”程德的脸上依然保持笑容。
摊主笑了笑,“这个都知道的。小的在这濠州生活了几十年,这濠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上都认识个遍。我记得买鸡的,有李家、陈家、宋家,还有个郑家,他们都是派了下人过来的,每家都买了几十只鸡。”
程德正要询问这几家什么来头时,没想到摊主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我记得他们这几家除了在小的这里买鸡外,他们还基本上将卖鸡的其他摊子买了个遍,不多不少,大概每家买了五六十只的样子。”
听着摊主的话,程德下意识地便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强压下心中的疑惑,程德看向摊主问道:“老伯,你可知这李家、陈家、宋家、郑家,是什么来头吗?”
摊主闻言,不禁叹了口气,目光朝着四周小心地望了几眼,才低声道:“这位大人,小的跟你说,这几家是濠州城有名的黑心田主大户。许多人说尽好话从他们手中佃了几亩地,天不亮就起床,天黑了还在地里做活,出力气、流汗水,一年忙到头,算算收成,十成里竟有七成孝顺了田主。”
说到这里,摊主又谨慎地朝四周望了眼,才继续说道:“除了这些,这其中若是将田地照顾得很好,左施肥,又戽水,好不容易把田地服侍卫得肥了些,正想着可以多收一些时,哪里晓得这些田主天杀的就立刻加租,划算一下,还是做佃户吃亏。而且,即便忍个两三年,还是得被这些田主给撵走。”
程德听后沉默了。
他可是知道,濠州城有很多田主,而佃农则更多。
没想到这些佃农生活如此艰难,实在难以想象。
尤其是每家佃农都是拖家带口,基本一年到头就期盼那粮食可以填饱肚子,没想到,还是没有实现。
大部分还是进入了田主家里去了。
“老伯,我听说泗洲城的征虏将军,不是在城中分田地给百姓种了吗?而且,前三年免除了赋税,从第四年开始才收三成的收成,这样的话,那些佃农的生活会不会好些呢?”程德目光温和地看向摊主,语气平和。
没想到程德才开完口,摊主却是叹道:“征虏将军,确实是待百姓仁义,至少濠州城这几十年来,就从来没有人像将军这样诚心对待百姓的。只是,征虏将军能分配的田地少之又少,大部分田地都还在城中那几家田主手中。不过,也多亏了征虏将军,我的一位外甥有幸分配到一亩土地,这是征虏将军的恩典,也是活命之恩啊!不过,濠州城多的是佃农,这地总归是不够分的。”
程德闻言,心中颇为难受。
“那老伯刚刚说的几家田主,他们手中有多少地呢?”程德漫不经心地问道,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没有对这个摊主抱多大的期望。
谁知,摊主却是先摇摇头,接着有些咬牙切齿,而后,才开口道:“具体有多少,我也不知。不过,有小道消息传出,这几家田主,掌控着濠州城八成的田地。”
程德目光错愕,接着是震惊。
八成?
四家田主掌控了濠州城八成土地,程德目光泛着一丝幽光。
要是,这些田地都是自己的,再分给百姓,那么,濠州城治蝗的受益人才会是百姓,否则岂不是便宜了这些田主。
想到这里,程德心中有了几分想法。
“老伯,你可知这几家田主,平日为人如何?”程德目光微眯。
摊主沉思了会儿,才开口道:“整个濠州城,有善心的田主是郭家。他们多次在城中施粥,对许多人有活命之恩。其中,那位马姑娘更是一位活菩萨啊!听说,马姑娘会嫁给征虏将军,许多人都想在马姑娘出嫁那天帮忙做做活儿,感激马姑娘往日的施舍米粥之恩。”
说到此处,摊主顿了顿,“至于刚才说的那几家,只有宋家会偶尔施个一两回粥。不过,这宋家施粥,先不说这煮粥的米有多么糟糕,便是他们施粥的态度,确实是够招人恨的。整个濠州城许多有骨气的人,都不会去宋家的施粥棚领粥吃。除非情不得已,实在饿得没法。但是,这粥不是那么好领的。”
程德对此起了好奇心,便问道:“老伯,可否详细说说这粥是如何不好领的?”
摊主听后,先是沉默了会儿,然后再开口道:“领粥前,必先要对宋家送上几句祝福。然后,还要连磕三个头感谢,最后——还要听宋家的几个小厮说些难听的话,更过分的是,如果家里有女眷的,他们甚至会动手揩揩油,让人敢怒不敢言。所以,这粥领的是气不打一处来。百般刁难后,才能领到粥,哎——这世道不好过啊!好在濠州城来了程将军!”
程德心中将这几家田主记入了小本本中,对他们没有半点好感。
不过,听到摊主谈到了自己,程德饶有兴趣,他很想知道百姓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那老伯你怎么看这位程将军呢?”程德将目光看向摊主。
摊主立即开口道:“自从濠州城来了程将军后,不说其他人,就说小的自己吧。以前,小的摆摊卖鸡,每日还要给那些元军一些孝敬,而且,有时候他们还会从小的手里抢走一些鸡,让小的忙活一整天,结果卖出去的钱,还不够养活自己一家人。甚至,有些元军还会以各种由头,在我的摊子前生事,小的能怎么办?小的只不过是个百姓,怎么可能斗得过那些元军呢?最后,只能忍痛破财免灾了。”
“可是,自从程将军来了后,我发现这程将军不仅下令不让手底下的人收孝敬,而且这些军爷买鸡的时候,是会付钱的。也没有像元军那样欺负小的这种百姓,更不用担心自身安全问题,谁要是生事,必然会受到泗州军严惩,而且处罚公平公正,大家都服气。可以说,程将军这样的人,是咱们老百姓都喜欢的。之前,程将军不是在凤阳招兵吗?我直接让我大儿子去报名了,听我大儿子说当兵的待遇挺好的,吃得饱穿得暖,每个月还可以领到一笔钱。现在我大儿子,已经在泗州军当个十户长了。”
看着摊主脸上真诚而自豪的笑容,程德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老伯是凤阳人?从凤阳到濠州城可不远呢?”
“小的是凤阳人,凤阳到濠州城确实较远,不过小的天不亮就赶路,而且小的知道一条近道,抄近道走,只需要走四个时辰就到了。”
程德听完后,心中很是感慨万千。
程德看着摊主饱经沧桑的脸,“对了,老伯,你儿子叫什么名字?或许我认识也说不定?”
“我儿子叫花云,小的姓张。”摊主回道。
“什么?老伯,你说你儿子叫花云?”程德再次问道。
摊主听到程德的语气,有些激动,“大人,莫非你认识我的儿子?”
程德笑道,“当然,你儿子当时被提拔十户长时,我就在现场。”
“没想到,大人竟然和我儿子认识,真是巧得很啊!”摊主感叹道。
程德心中有个疑惑,这花云明显是姓花,怎么不是姓张呢?
“老伯,为何花云的名字,不是和老伯姓呢?”
看着程德目光中的疑惑,摊主回道:“花云少时丧父,随母嫁给了小的,而小的视花云为亲子,除了花云,我家里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娃。花云是家中老大。”
程德点点头:“老伯,多谢你跟我说这些,等我见到花云后,我让他带些东西寄回给老伯,算是我对老伯如实相告的感谢。”
摊主闻言一惊,“大人,不是十户长?”
程德微微一笑,“我就是老伯口中的征虏将军程德,花云就是我直接提拔十户长的,等过些日子花云若是立下了功劳,我还会提拔他为更大的官呢!”
摊主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大街上跟他如此心平气和聊天的人,竟然是那位征虏将军。
要是换做元军,怎么可能会做到这样呢?
果然,这征虏将军心中装着我们这些百姓啊!
要是这天下,是征虏将军的就好了。
张老伯下意识地就要跪地行礼,却是被程德直接快速扶住了他,“老伯如此年纪,不要行如此大礼,这会让我程德折寿的。只是把我当作平常后生就行,也不用过多拘束。”
张老伯张了张嘴,目光有些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