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陆风梦到了黄天明。
他正蹲在自己家的窗台外,没有头发,没有眉毛,露着两颗毒牙,诡异的脸上满是悲凉。他傻傻地盯着自己,并且用其中一颗毒牙磕破食指,借着黑色的液体,在玻璃上写出两个字——救我。
“啊!”陆风猛地坐起来,睁开眼睛。他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名同事,正翘着二郎腿,在翻看手机。
“陆队,你醒了。”同事收起手机,关切地问道。
“黄天明呢?”这是个病句,陆风不知道为什么要问,但他还是问了。
“他……失踪了。”同事低沉的回答。
“我睡了多久?”
“陆队,你昨天晕倒后就一直睡到现在。”他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上午十点,已经十七八个小时了。”
“怎么睡了这么久!”陆风喃喃自语,用手搓了搓脸,又揉了揉眼睛,感觉清醒了不少,又问道:“现场怎么样,都处理了吗?”
“嗯,尸体已经送去尸检了,赵亮也被带回局里了,那位晕倒的老大爷送医院去了,就是惊吓过度,应该没什么大碍。”汇报完,同事眼睛一亮,向前凑了凑:“陆队,你说……赵亮这小子最后能定个什么罪?”
“我也不知道。按理说,他伤人致死,铁证如山,但由于事出有因,倒是可以从轻发落。说句良心话,真正的凶手不是赵亮,而是那个空间的缔造者,只有抓住这个人才能减轻他的罪行。再有,法庭也不敢公开审理,事情一旦传出去,影响力会很大。要依我的意见,随便找个理由先拖着,等一切水落石出了,再做计较。”
“那你说……黄天明还能回来吗?”
“很难说。”陆风叹息道:“黄天明,恐怕是凶多吉少。”黯然神伤了几秒钟,他继续问道:“对了,怪物的脑袋送哪去了?”
“嗨!别提了,那玩意太吓人,昨天也一起送到法医那里了。”
“法医?呵呵!”陆风苦笑道:“你们应该送到生物研究所,或者直接送到中国科学院,送到她那里,没准能把脑袋煮着吃了。”
话音刚落,法医推门进来了,一只手里拎着个圆柱形的三层保温饭盒,另一只手提着个塑料袋子,外形圆滚滚的,看不见是什么。
“大侦探,饿了吧,”女人笑容可掬:“我给你带了点吃的。”
陆风盯着那袋子,大脑中回想起刚才说的话,顿时胃口就没了,木愣了一会儿,他问道:“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哈密瓜。”法医坐在床边,正试图打开保温饭盒的盖子,回答的同时目光向上挑着,语气中带有一丝狡邪:“怎么,你以为是人头啊!”
“不是。”陆风用力地压了压嗓子:“我现在不饿,尸体你检查了吗?”
“检查了。”法医随手把饭盒放到桌子上:“几名警察确定是中毒,导致心脏衰竭,窒息死亡。赵慧方的身上没有其它伤口,死因是断臂造成的失血过多。”
“你知道他们中的是什么毒吗?”陆风望着地面,声音很低沉。
“不确定,但是我分析了毒液的成分,又查阅了大量的资料,经过对比后发现,这种毒液极有可能是来自南美洲的一种蜘蛛。”
“蜘蛛?也就是说,那怪物是一只蜘蛛?”
“不,它只是可以分泌这种毒液。它的口腔内有两颗毒牙,毒牙前端有开口,内部连接着毒腺体,这符合蜘蛛的特征。不过它的眼睛更像是某种猫科动物,夜间视力敏锐,虽然身处黑暗中,但并不依赖于耳朵,而是用眼睛看的。”
“很明显,它是被人为放进去的,时间不会太久。”
“没错。还有,它的dna很奇怪,根本确定不出来是个什么东西。
“哦,有多奇怪?”
“它的dna链中大部分都是人类的,其中穿插了很多未知的片段,分散在各处,导致它的身体发生了严重的变异,这不是自然进化,而是人为的。”
“能分析出这些片段的含义吗?”
“非要弄清楚也不是不可能,但我需要时间。”法医语气幽幽:“只不过弄清楚了又能怎样,它变成虫子也好,动物也罢,对它和咱们来说有区别么。”
“是啊。”陆风点了点头:“它是基因工程下的牺牲品,不管变成什么,都不再是人类了,那张丑陋的嘴脸下面,必定藏着一个痛苦的灵魂。”
“你说的基因工程不假,但还不够精确,应该是crispr-cas9。”
“你说什么,crispr-cas9!”陆风重复道,并自言自语:“不可能,像这种顶尖技术的实验应该都是军方在主导,怎么会出现在民间呢?”
“大侦探,”法医说道:“没那么复杂,要是给我培训一周,我也可以做到。”
陆风盯着女人,看她信心满满的样子,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crispr-cas9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基因工程。该技术问世于212年,其核心理念是来自于细菌与噬菌体之间的一场博弈。
噬菌体是一种病毒,外形酷似纳米机器人,它的使命就是专门消灭细菌。
噬菌体会降落到细菌表面,先用爪子将其牢牢抓住,然后将尾端的一根管子插入到细菌内部,开始注入自己的dna。通过dna的不断复制,细菌内会生出大量一模一样的噬菌体。这些噬菌体的外面包裹着一层蛋白质外壳,等到细菌被榨干解体后,它们便会破壳而出,再去感染其它的细菌。
这就是噬菌体消灭细菌的过程,与病毒侵蚀人体细胞的原理类似。
众所周知,生命的特征来自基因,基因由四个基本代码组成——a,t,c,g。
它们之间的关系是,a与t配对,c与g配对。即,如果左边的代码是a,那么右边的代码就一定是t。如果左边是atccg,右边就是taggc。
左右代码连续排列就构成了一条基因片段,不同的基因片段排列在一起又组成了两条长长的基因链,这就是dna。dna再经过螺旋状环绕就生成了一条染色体。
人体内有46条、23对染色体,其中1对是性染色体,22对常染色体,每一条染色体的异常都会引发身体不同程度上的变异。比如,5号染色体异常会导致声带发出奇怪的声音,8号染色体异常会导致脑骨发育畸形等。
细菌在与噬菌体的对抗中仍有一半以上会存活下来,它们的dna链中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一条重复的基因片段,这个重复的基因片段就来自噬菌体的dna。
当存活下来的细菌再次遭到噬菌体攻击的时候,体内会主动分泌出一种物质,叫做rna(核糖核酸,可以准确对噬菌体的dna进行定位,以此来和自身存储的片段进行比对。一旦发现代码一致,细菌便会用一种蛋白质来切除那段相同的片段,进而消灭噬菌体,并将切除后的片段存放到自己的dna中,这样就出现了重复的片段。
人类通过细菌防御噬菌体的原理发明了crispr-cas9技术。在上述过程中,重复的dna片段叫做crispr,由rna和蛋白质所组成的核酸酶就叫做cas9。
方法很简单:首先需要了解一段基因的排序,确定要切除的基因片段的位置,制作合成rna。然后将负责做切除“手术”的蛋白质和定位rna注入到相应的细胞内,一旦rna找到目标片段,蛋白质就会立刻将其切除,完成基因手术。
可以说,crispr-cas9技术真正实现了基因工程领域的飞跃,它的到来意味着人类可以随意切除、更改所有生物的dna,当然也包括自身。
比如,一个天生的黑发人想要长出红头发,只需要把对应的基因片段切除,换上一段红发人的基因片段就可以了。同理,一个长着单眼皮的人,只需要植入双眼皮的基因片段即可梦想成真,这就是crispr-cas9技术的神奇之处。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一个人想长出绿色的头发,或者是想要长出三层眼皮,该怎么做呢?这就涉及到了基因编码。
现实生活里,有长着红头发的人,也有长着双眼皮的人,这就相当于有了现成的基因模板,人们只需要将其提取出来,便可以实现更换基因的手术。但是,由于现实中没有长着绿头发或三层眼皮的人,所以手术就无法进行。
想要达到目的,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以理论为依据,破解基因的编码规则。第二,进行活体实验,找出不同代码排列所表达的含义。这两条路虽然殊途同归,但过程却是天差地别,一个是基于算法,一个是完全随机。在随机的筛选中,必定会创造出大量的变异生物,完美的保留,劣质的淘汰,这和转基因的农产品类似。
法医所阐述的正是这个观点,因为到目前为止,科学家们还没有掌握基因的编码规则,所以她认为,镜子里的怪物就是第二条路下的实验品。
对于女人的看法,陆风只赞同一半,在凶手的实验目的上,他持有怀疑态度。
基因代码的排列无穷无尽,其形式必定是涵盖了宇宙中所有的生命体,甚至有人曾认为,星球也是有基因的,只是它的表现形式还不得而知。一旦掌握了星球基因的编码法则,便可以对其进行各种改进,创造出诸如月球一样的金属卫星。
对于这种脑洞大开的想法,陆风也就是听听作罢,他始终认为,基因编码的规则只可能掌握在上帝的手中,普通人要想通过实验测试出其中的奥妙断无可能。
就算真的有人在尝试,那么请问,需要多少实验品才能达到目的呢?再有,即便是实验,首选也必定是动物,绝对没人敢用人体做实验,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所以,陆风认为,凶手的实验目的不是为了破解基因编码,那样的话,完全没必要将怪物放在诡异的空间里,一定还有其它的原因促使他不得不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