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中,沈流连正为古耀之一板一眼的授课,今日讲授的是上月才开始讲的《史记》,正讲到孝武本纪。
古耀之年纪虽小,却自有一股天生而来高高在上的轩昂贵气,昂首挺胸端庄而坐,贴身而裁的小袍小褂衬得腰杆脊梁直直的格外精神。鼻梁高挺,抿着的小嘴嘴角已透出几分沉稳与坚毅,粉嫩的脸蛋充满求知的神情,大大的眼睛既有孩童般的清澈纯明,又有一般孩童所没有的可称为“通透”的气质。
每当对着他,教授他时,沈流连的心情总是十分矛盾与复杂。一方面,身为人师,有这样的弟子是值得欣慰与骄傲的;但身为臣子,面对着古耀之,他无法不想起古清奇之死与古清华的关系。他有隐隐深深的担忧,担忧有朝一日他所害怕的变成现实。
讲授完毕,沈流连轻轻合上书籍,向古耀之微笑着,缓缓道:“小殿下,明日起,臣不能为小殿下授课了。”
古耀之眼睛耸然一眨一睁,瞪向他写着满满的讶然,他却没有像旁人乍然听到意外消息那般失声急问,小小的身子动了动,这才恭恭敬敬问道:“太傅为何不给我授课了?是皇姑派太傅别的差使了吗?”
沈流连倒是吃了一惊,没料到他自制力这么好,他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不是陛下派了臣差使,是臣主动请求的。臣当年殿试中了探花之后,便入翰林院受职,直到去岁被封为文华阁大学士,多年来一直未曾离开过京城。唉,臣当年参加科举,是为了为官造福一方百姓,可如今想想,这么些年一件有益于百姓的实务都未曾做过,臣心里惭愧,昨日已向陛下请辞外放地方官,陛下已经准了,不日臣将离京,前往南粤清源任知县一职,所以,臣不能再教授陛下了!”
“原来如此!”古耀之点了点头,突然抬头望着他道:“太傅有太傅的抱负,学生不敢多言。唯有多多替太傅祈福,祝太傅一路顺风,大展鸿才,做一名流芳百世的好官!”
“小殿下……”沈流连不知怎的眼眶竟湿润了,他不停的眨着眼,拱手勉强笑道:“臣谢小殿下吉言!臣走后,小殿下亦不可荒废了学业,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千里之堤毁于一穴,于细微处见真章,小殿下要持之以恒方可有所成就。臣亦祝小殿下学业早成,做一名万民称颂的国之贤王!”
古耀之点点头,肃然道:“学生一定谨记太傅教诲!太傅说过,母亲为国捐躯,是我朝之大功臣,学生不会给母亲丢脸。”
“好好,小殿下能够这么想,也不枉臣往日教导,不枉陛下待你一片真心。”沈流连连连点头。
“既如此,太傅想必还有许多事务需做准备,亦有亲友需辞行,学生便不耽搁太傅了!”古耀之说着起身,摘下腰间挂着的一块白玉佩,轻轻递在沈流连掌中,轻轻道:“学生没有什么可送太傅的,这块玉佩便留与太傅做个念想吧!”
“是,臣谢小殿下!”沈流连摩挲着那微微发亮的莹润玉佩,软软的鹅黄流苏触得手心痒痒,他的心头有些沉重,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嘴唇动了动,终是一施礼:“小殿下保重,臣告退!”
古耀之点点头嗯了一声,看着他出去了,方回身向贴身太监小石子道:“走吧,回宫!”
回到紫宸宫配殿熏风殿,奶娘莫合忙迎了出来,叫道:“哎哟,小殿下,怎么今儿回来的这样早?”上下打量他的目光写着满满的“你没偷懒吧”?
古耀之瞥了她一眼,甚是无语。
莫合其实是个很“精”的妇人,就是有点“那个”,怎么说呢?说好听些,是大智若愚,说难听点,是咋咋呼呼。但是,她心地好,尤其是对古耀之好,好得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古耀之一直也比较尊敬她,对她时不时的大呼小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是,是沈太傅有事,所以今日便回早了!”古耀之一边说一边往里走,道:“快寻衣裳来我换,叫人打水来我清洗一下,还有,叫小宫女去正殿那边打听打听,皇姑在不在!”
莫合没口子的答应着,古耀之话音刚落,她也吩咐完了,然后又道:“小殿下有事要见陛下吗?莫不是有人欺负小殿下了?”多年忍气吞声、提心吊胆的生活让莫合对这个问题十分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