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窗户边的叶文洁看到了张院长,她的老同事,一个精明现实的男人。她也在出神地想,假如,假如当初杨卫宁没有死,现在会在哪里,是不是会成为张院长类似的人,圆滑而现实,懂得审时度势。印象中的他,好像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也许杨卫宁还是不一样吧。他很有才华,数学功底扎实,思维敏捷。
只是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自己背叛人类呼唤三体人来地球的真相,他会选择站在自己这边吗?还是跟母亲对待父亲一样,选择自保,甚至急于检举揭发?
她不知道,这一切都没有答案。对这个男人她根本还谈不上了解,只觉得他是个好人。
她想起了在这所校园里,杨卫宁第一次来家里的光景。那个时候,父亲叶哲泰还在,杨卫宁刚考上父亲的研究生,而那时的自己才刚刚上大一
如果没有他,那天零下十几度,被兜头淋了一盆冷水,被子也被泼湿结成冰块,自己大概就熬不过去那个冬天了。
叶文洁一时有些愣神,最近不知为何,经常会想起他。但很快地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拉回到现实中。
她冷静地告诉自己,当时并不想害死这个给了她温暖和家庭的人,只是命运无常,他自己不听劝告坚持跟雷志成一根绳子一起下去。为了成就为之奋斗一生的伟大事业,这只是前进路上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没有退路。
于是,一切的一切在这间屋子里恢复了老样子,回归到人间最常见的烟火气。
叶文洁端出保温得热乎乎的饭菜,盖上个碗。加一个切好的冷卤牛肉片,拧开煤气灶打个汤。
这栋教工宿舍楼很老,没有电梯,都靠爬楼。平时她会从冬冬出现在楼下就开始计时,安排好端出饭菜的时间。正常情况下,冬冬从楼下爬上来,大概需要五分钟,今天却过了大概八九分钟才响起钥匙开门的声音。
叶文洁知道女儿这一天很不好过。所以做的菜都是她爱吃的。
她一手带大了杨冬,自然很了解自己的女儿。很有把握能安抚住杨冬。
至于能不能最终劝她放弃物理学研究,她想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冬冬已经交了个男朋友叫丁仪。之前丁仪已经跟冬冬求了两次婚,但冬冬没有答应。
丁仪求婚的事,冬冬每次都回来跟她交流过,征求她的意见。
当初她明确地反对丁仪,认为这个男人不靠谱。前前后后交了好几个女朋友,中间还丢过工作成为无业游民,显然对工作、对感情都很没有责任感,说话办事都很草率。
叶文洁根本看不上这样的女婿,认为丁仪这样的人给不了冬冬幸福,只会带来伤害和灾难。
那如果她现在转变态度,同意了呢?冬冬有没有可能回归到一个中国普通女性最平凡的生活,比如结婚生子?
她必须想尽千方百计促成这一切。
主通过伊文斯传达了这个意见。必须让冬冬彻底放弃理论物理研究,否则伊文斯就会采取行动,让冬冬跟其他科学家一样,以貌似自杀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伊文斯垄断了与主的通讯,她怀疑这是伊文斯的意思而不是主的意思,至少由伊文斯提出来。
就她看来,对杨冬的处置就是一个投名状。
表明自己愿意一视同仁,大义灭亲,坚决遏制地球文明的进步,对主无限的赤诚忠心。更通过此举激励和团结地球eto的同志,显示自己作为统帅的空前决心和公平。
这样在某《经》中的情节,叶文洁没想到会发生自己身上。她知道伊文斯里面的阴谋和弯弯绕绕,但她都能接受。只要有人类的地方,就有纷争,就有肮脏的人性和欲望在发挥作用。
当人类从食物链顶端的神坛跌落到像一只虫子样的存在,这个世界是不是就会发生改变?
所以,她真心希望三体人能来到这个世界,借助它们的力量,对人类社会进行强制性的监督和改造,强制让人类放弃愚蠢和自私。为了这个伟大的理想,付出任何代价她都誓死不悔。
她只是不喜欢这种被胁迫的压抑感。因为那样的熟悉,记忆中的一切都因为这种胁迫万劫不复,归于破碎。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在某个时刻开始,她已经明白,命运必须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而不是交给他人审判。她必须做点什么,尽管她已经对什么都不在乎。
今天就是整个计划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