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方方的继续拉着韩德昌的手,将其引到一把铺着虎皮的宽背椅上入座。萧绰又亲自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客人,一杯自己捧在手里,缓缓坐在客人的正对面。
韩德昌自打会骑马之时,就与萧绰相识,知道对方是什么秉性。所以,干脆放弃了客套与挣扎,任由对方为所欲为。
“姚哥儿,我老了!”萧绰端着热茶抿了一口,然后柔声说道。话很短,表达的意思却极为深长。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萧绰当年是契丹第一美人。做皇帝的丈夫死去之后,又辅佐年仅十岁的幼子,与韩德让一道指挥大辽兵马,击败了北伐的宋军,称其为天下第一女将绝对不算过誉。
她说自己老了,遗憾的可不止是韶华逝去,还隐晦地告诉了韩德昌一个事实。她的雄心、勇气、权欲、掌控力等一系列看不见却感觉得到的东西,都在不可逆转地流失。
“太后,太后多虑了!”分明早已不再年轻,韩德昌的心口,却好像突然被人狠狠锤了一拳般,又闷又疼。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萧绰,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态度。
两人近在咫尺,却隐约隔着一堵透明的城墙。很多简单的话,他不能说,很多简单的动作,他也不能做。
而以萧绰现在的超然地位,也不需要他表什么态。他今晚大摇大摆前来拜见,其实已经是在表态。
除此之外,他给不了更多,萧绰也不需要更多。
“人老了,就容易怀旧!”将韩德昌的表现全都看在眼里,萧绰的眼睛忽然变得闪闪发亮,仿佛挂在夜空中的两颗寒星,“当年大宋皇帝亲自带领倾国之兵北上,文官武将们无论是契丹人还是汉人,都被吓得六神无主。甚至想逼着我下令放弃燕云十六州,以消弭战火。若不是你当时挺身而出,咱们今天不用说南征,就是想在上京那边一起放马打猎,恐怕都没任何可能!”
“那是老臣应该做的事情。”韩德昌听得心头发热,坐直了身体拱手。
“我都跟你说了,不要这么客气!”萧绰眉头轻皱,低声抱怨,“难道你就不能忘记咱俩现在的身份么?我已经老了,你也不再年轻。能坐在一起,好好说话的日子,总计还有几天?”
“老臣,老臣不是客气,而是,而是习惯了!”韩德昌被说得不好意思,笑了笑,低声解释。
“别叫老臣,叫我!”知道韩德昌说的是实话,萧绰也笑了起来,隐约之间,仍然保留着一分少女时代的风情,“也别叫我太后,叫燕燕。”
“那怎么行?”韩德昌大惊,立刻红着脸摆手,“老臣,我,我不敢,也不习惯!”
“到底是不敢,还是不习惯!”萧绰却不肯放弃,歪着头,继续刨根究底。
“不敢,也不习惯。不习惯之处,比不敢更多!”韩德昌被逼无奈,只好鼓起勇气,实话实说。“太后,老臣,我,我已经有三十八年,没叫过你的名字了!”
“有三十八年了么?”萧绰愣了愣,眉头轻皱,几根白发在鬓角处缓缓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