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三。你租我的田,可给过押金了?”泼皮李一瞪眼。“你家租了我十二亩田,都是上好的水田,该交十八石租再加十八石押金,一共三十六石谷子……得是晒干去水,能粜给米行的谷子!”
“三十六石!?”刘老三满是皱纹的面皮上顿时都是委屈和悲愤。“李大官人,您还让不让人活?今年的收成虽然不错,可是十二亩田一年也收不上三十六石谷子啊!”
泼皮李哼声道:“那就退佃好了,交完十八石谷子就滚蛋!老子正好招新佃,现在什么市面你也知道,那么好的田根本不愁找不到下家。”
他说的笃定,实际上也不是在唬人,下家真的已经有了。就是赖蛤蟆家,赖蛤蟆家兄弟仨还有一个五十来岁却壮的跟头牛似的老爹。赖蛤蟆在外面当军户兵,两个兄弟和一个爹在家里种那一百亩水田,又向天道庄借了100贯的低息(年息10%)贷款,买了耕牛、农具、种子,还修了灌溉的水渠和水井,还买了不少大粪(呃,这个在宋朝是可以买卖的肥料)当肥料,还买了些猪仔、鸡仔,还雇了个长工。
一年下来,赖蛤蟆一家竟把土地经营的颇有声色,不仅还上了贷款,替赖蛤蟆娶了房媳妇,还有了近200贯积蓄。所以今年就计划做大,买田是买不起的,就想要租泼皮李的田——泼皮李的田正好和赖蛤蟆的田相连,如果能并在一起经营是可以降低不少成本的。至于150石谷子(差不多就是110石白米,在临海县的市价大约220贯)的押金,对赖蛤蟆家也不是什么问题。大不了再向县里面的天道庄贷点款子就是了。
“李大官人,你这是要逼死刘老三一家吗?”方四秀才看不下去了。退佃这种事情,在前宋是很少有的,义门方家也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
当然,在南宋也没有富农生存的空间。如果没有一个官身,光是一个和买就能扼杀所有的富农了。而有了官身,谁还会去种田?
而如今,陈明根本没有“和买”这回事儿,而且田赋之外并无杂派——杂派的陋规其实也不完全因为贪污*,而是中央和地方财政安排的必然结果。中央财权过大,收光了地方的财权,地方的胥吏就没有什么薪水了,自然要靠压榨下面的农人过日子。这杂派就是这么来的。
而且大明还有士绅牌这回事情,富农做大了也可以花点钱去捐个士绅牌,这样就和原来的士大夫一样,不怕地方官府欺压了。
因此富农这个本来并不存在于南宋的阶级,在大明夺取江南后迅速地成长起来了。
说点题外话,所谓“富农”,按照后世马列的理论,属于农村资产阶级。后世西欧那些经营家庭农场的农民都是所谓富农,他们是将土地和农业当成一门生意在做的资本家。他们是农业生产的主力,也是农村资本主义化的基础。因而实现农村资本主义化,就必须扶植富农,而不是消灭富农平分土地。平分土地只是一部分底层贫困农民的诉求,满足他们的诉求和发展资本主义并无关系……
看到泼皮李和几个军户地主都不说话,方四秀才顿时就有了底气,接着道:“你这样做,真要逼死人命,就不怕一村的农人闹起来?到时候他们抬尸告状,州里的判官少不得拿你一颗脑袋平民愤!”
泼皮李嗤笑道:“你个措大,都什么时候了,还拿官老爷压人?如今是大明圣人当朝,某家是堂堂军户,马上要去替天子屯田戍边的,现在索些押金,也是为了添置些衣衫盔甲,免得坏了天子的大事。就算有人想不开,那也和某家无关,告到州里去某家也不怕……如今在州里面话事的,都是军功上来的贵人,没有尔这种穷酸煽动的份儿。”
有军户兵帮腔道:“又不是没有出路,一家出一个丁男去投军,北地就有150亩田了。若是怕死不敢投军,还有胆自杀么?投军可不是必死,就算替圣人捐了命,抚恤也够一家老小吃上十年八年的啦,若是再有些微功,给子顿难荫一个士爵都有可能!”
方四秀才梗着脖子道:“去北地?且不说苦寒,便是那些蒙古鞑子,九死一生!这辈子都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这等随时丢命的富贵,便是前朝也有的是,上山入海(指当山贼和海盗)都比去和鞑子搏命自在快活。”
可不是嘛!几个军户心里面也悔啊,早知道会这样,他们就老老实实当佃户当混子了,苦是苦,但是日子总能过。现在这样,真不知有没有命再回家乡。
泼皮李还在硬撑,哼了一声,对刘老三道:“刘老三,临海江没有盖盖子!要跳就赶紧!不跳的话……交完租子就滚!租给你的十二亩田,老子收回了!”
听了他的话,刘老三人就是一抖,一屁股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道:“没有活路了,没有活路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