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蛋,煤蛋,快起来,上学了。”
睁开小眼珠,看着眼前脸色微黄的母亲,煤蛋应了一声,然后起床,任由母亲帮他穿衣服。
旋即,他又用先生教的柳树枝,去灶台粘了点炭灰,在屋檐下就洗刷起来。
“穷讲究!”
坐在餐桌前,老爹吃着稀粥,加了一块海带皮,嘟囔道。
“这是先生教的。”
煤蛋小脸发光,振振有辞道:“刷牙就不容易长虫,到时候牙齿白了,才会娶到漂亮媳妇。”
老爹没想到儿子竟然敢还嘴,刚抬起右手,突然又放下了:“先生说的对,读书人就要干净。”
“我听说当官的也要长的白净,日后要是长得丑了,就算是考得再好,状元说没就没了。”
他对着自己的婆娘道:“唱戏的那个钟馗,不就是嘛?丑的很咧,皇帝都不给官。”
婆娘认真道:“没错咧,咱煤蛋日后是要当大官,可得白净俊俏。”
一家人嘻嘻哈哈坐下,吃起了早饭。
稀粥,萝卜干,海带皮。
这是海边特有的饮食,就算是粥喝到嘴里面也是咸乎乎的。
他们是船家人,早出晚归,捕鱼的下午不下于种地,而且除了风雨天,根本就没有休息的时候,还很危险。
一家人住在庙岛群岛的一个小岛中,比不上最大的长岛县,而是其下辖的一个村,三十来户人家。
渤海里捕鱼,就是最大的营生。
“走咯!”
年轻的老爹不过三十岁,但风吹日晒,已经不下四十的面容。
他披着件单褂,又将鱼油在露出的地方涂抹着,见到儿子背着书包走了,他直接拉过来,也擦上鱼油。
“煤蛋,这东西虽然腥,但晒不着你。”
旋即,父子二人来到了家门口,上船直接划弄起来。
同村的人打着趣:“又说你在秀才读书?”
“那是,必须读书。”
谷无风笑嘻嘻地应着,然后带着儿子去了长岛县。
整个长岛县,虽然有几千户渔民,但真正的社学,却集中在长岛上,这里有上千户人,拥有一座城墙,热闹非凡。
渔获也多在此交易,故而繁荣。
当然,谁也无法抹灭水师的功劳。
虽然水师不驻在长岛上,但日常的消费买卖却是在其地,更是建立起了造船厂。
虽然只是千料以下的小船,但其强大的修船功能,却带来了不少过渤海的船商。
父子二人找了个偏僻地停泊,将小船放下。
并不需要停泊费,这是长岛吸引船商的关键。
社学并不大,只有一亩见方,容纳了三四十个学童就读。
背着书包,煤蛋兴高采烈地去上学了。
“先生好!”
大家行了礼后,书本就被打开。
社学是朝廷设立的学堂,朝廷供教师米粮,学生只需要出束脩即可。
社学与私塾差别还是有的。
如私塾,一般讲究考取功名为要,读书的学童基本上全身心投入,一般假期很少。
而社学则主要是培养学童为主,教化其儒家思想,树立儒家礼法道德。
所以社学农忙会放假,农闲是会抓紧上课,管理较松,除了一般的四书五经外,还会教授《御制大诰》,本朝律令及冠、婚、丧、祭等礼节,以及经史历算之类。
教化功能多于功名追求。
正是如此,二十以下的学童如果就读社学期间,会暂时免服徭役。
顾常封端着书,今天开始讲解起了赋税:
“我山东为上省,亩纳钱三分,若是要免役,则要交钱三毫,我长岛县的徭役一般在冬日,长则一个月,短则十来天……”
“如果要去府里服役,那最长不能超过半个月。”
“至于其他府,不花钱雇人是绝难行之了,此之仁政,多亏了当今陛下,他规定了只能在十、十一、十二、一月,这四个月征徭役……”
“先生,那我们渔民,没有田,怎么交税?”
煤蛋举起手,满脸疑惑。
顾常封轻笑道:“渔夫但卖渔获,只要有了铜钱,立马就得纳税,十税一。”
“如果碰到那些青皮不赖,还得多舍些钱来!”
“尔等要记住,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只要考取了功名,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絮叨了一阵后,他布置了任务,让年长的带年幼的背千字文。
回到了后屋,他才松了口气。抓紧时间看起书来。
作为童生,只过了县试,府试,在这长岛县也算是有名,但距离鲤鱼跃龙门,却是巨大的门槛。
他咬了咬牙,将一副沈周的画夹着,匆匆去往了县城的教谕处。
“哎呀,景从啊,你这东西抬贵重了。”
教谕摇头,满脸的不舍,手中将画根本就放不下来。
沈周可是吴门画派创始人,他的徒弟包括唐伯虎,文徴明,在江南可是极为有名。
市面上,其一副真迹不下三五百块。
不过由于这位吴门大家实在是太大方了,无论是谁来求画都有求必应,甚至带来仿作也照盖章不误,私印也不吝啬。
但架不住藏画的多,又经过战乱。真迹稀有的很。
“学生一心只想求取功名,书画之道还不是学生此时能够玩弄的。”
顾常封拱手,恭维道:“听闻教授书画双绝,就想着不能明珠暗投,此画想让您保管一下!”
“哈哈哈!”教谕开心的笑道:“确实如此,功名未到成之前,一切不过是旁枝末节。”
“既然你那么想求取功名,这般,我与至道书院的山长是同科,关系还算不错,就举荐你去吧!”
至道书院创建于明朝嘉靖十六年,原名为“湖南书院“。
到了嘉靖末年,提学副使邹善改湖南书院为“至道书院“,成了学政衙门。
隆庆年间的内阁学士殷士儋,就是出自此书院。
可以说,在整个山东,其威名极大。
一副书画求得一举荐,也算不得吃亏。
顾常封大喜过望。
“也怪不得你。”
教谕收下书画,叹了口道:“这长岛县,不知道多少朝鲜人落户。”
“进学的那些人,十之七八都是朝鲜人,富贵人家,怎能是我等平民能比?”
听得这话,顾常封也是情绪上来了:“也不知是何道理,其他的地方户籍极难,而在长岛则不限制,朝鲜的那些两班舍不得嫡子,那些庶子们可都来了……”
“我长岛何德何能啊!朝廷何不管管?”
“管?怎么管?”
教谕叹了口气:“此事是朝廷的主意,地方上谁能做得了主?就算是巡抚来了也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