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亚瑟私底下还给他安排了几个学生当托。
亚瑟深知以欧姆的学术水平,获聘哥廷根大学的实验物理学教授绝对是一点毛病没有。
但是没办法,学校的规定摆在那里,要想获聘教授就必须得走这个流程。
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像他这样特事特办,凭着国王签发的国玺诏书和汉诺威王国的行政命令一路平趟学术委员会的老教授们。
为了能让欧姆在获聘教授前,安安心心的留在哥廷根。亚瑟特意嘱咐了俾斯麦,让他带上几个关系好的同学去欧姆那里报课,至于报课的费用,亚瑟就按照双份的金额给他们私人报销了。
这种白送上门的钱,俾斯麦这个欠了一屁股债的穷鬼自然不可能放过。
但是奈何这小子在哥廷根朋友不多、仇人不少,俾斯麦牵着狼狗围着哥廷根哼哧哼哧找了一大圈,一共也就给亚瑟凑了五个人头。
不过好在欧姆自己有本事,哪怕撇去办事不力的俾斯麦,他还是靠自己招揽了十五个学生。
亚瑟隔着半条街道便看见欧姆站在一个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木箱子上慷慨激昂的推销着他的课程,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学生们的新鲜劲儿已经过去了,今天围观他演讲的学生明显比往日里少了不少。
或者说的更准确一点,只有一个学生认认真真的站在木箱子前听他讲课。
“那个……”学生犹犹豫豫的开了口:“欧姆先生……”
欧姆听到这位唯一的听众发话,笑着从箱子上走了下来:“怎么了?你是有什么地方没听懂吗?”
“不,不是,您所有的课程都讲的通俗易懂,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希望能够追随您的脚步,接受您的教导,但是……”
学生揪着那件洗的发皱的衬衫衣角,他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泛着棕红色:“但是没办法,人还是得现实一点,我今天是来和您道别的,我要回去了。虽然没办法在哥廷根入学,但是能来看一眼也好,作为一个汉诺威人,我总算是见识过全国最好的大学是什么样,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了。”
欧姆听到这话,笑容也渐渐收敛了,他转而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维尔纳,你难道要辍学了吗?”
“倒也不是说辍学……”穷学生挠了挠头:“我应该还能再读一年,我父亲去年把我和我弟弟送到了吕贝克市的卡特琳学校读书,我插班读的五年级,我弟弟读的四年级。等我今年回去,就该上六年级,如果没出什么大问题的话,明年这个时候我就能有中学文凭了。”
“你难道不打算读大学吗?”
欧姆试图给他加油鼓劲,他指着身后的哥廷根校园说道:“你瞧瞧,这是多好的地方!要知道,我不过才是哥廷根的讲师,就连我这样的老师你都觉得非常好了,你难道不想要更进一步,接受高斯和韦伯那样天才人物的悉心教导吗?喔,对了,还有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你如果明年入学的话,说不准还有机会成为他的第一位学生呢。”
穷学生的模样有些窘迫,他埋着脑袋看起来很不自信:“欧姆先生,我也想读大学,但是……您明白的,我家里的条件不算特别富裕,家里孩子又多,足有12个,我虽然想读大学,但是这里的费用实在是太高了,如果因为我一个人上学就连累了我的兄弟们辍学,那就实在是太自私了。”
虽然只是和这小伙子相处了7天的时间,但是欧姆早就猜到了他的家庭情况应该不太好。别的不说,要想观察一个人是在什么环境成长起来的,请他吃顿饭就行了。而欧姆这一个星期几乎每天吃饭都会把他带上,所以即便他再迟钝,也能看出些端倪。
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小伙子不仅家境一般,家里的姊妹兄弟还这么多。
如果他家是像欧姆那样,只有两个男孩一个女孩,那么父母咬咬牙,他自己再勤工俭学打打工还是勉勉强强的可以完成大学学业的。
可兄弟姐妹足有十二个,这……
不过,即便知道情况不容乐观,欧姆的心中还是抱着一丝幻想:“我记得你之前和我说过,你的父亲接受过高等教育,而且还参加过拿破仑战争。难道这些年他就没有积攒下一点积蓄吗?”
穷学生叹了口气:“没错,我父亲确实是参加过拿破仑战争,他当时是汉诺威王国的王属德意志军团的一名骑兵。只不过在从军队退伍之后,他把退伍费都用来租借农庄了,农庄的生活不富裕而且很辛苦,但是我的父母亲却很重视我们的教育。
他们原想让我们接受正规的学校教育,但是由于学校离家太远,我的弟弟妹妹们年纪又太小,他们不放心让孩子出远门,所以就咬牙聘请了一位家庭教师。但是这位家庭教师没两年就病死了,于是他们就把我们两个年纪最大的孩子送去了吕贝克上学。
但是您也知道,在外上学和在家里读书的花销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在家里的时候,吃喝都是农庄的粮食,住宿也是自己的房子不用花钱。但是在外面上学,每年光是吃饭和住校舍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更别提还有一笔高额的学费了。”
欧姆听到这里,颇有些于心不忍。他同样是苦出身,对于对方的处境完全可以感同身受。
欧姆问道:“那你想好以后怎么办了吗?”
学生迷茫的望着天:“我……我也不知道。说实在的,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现在的那所学校,卡特琳学校是一所文科中学,主要课程是学习古代语言。虽然我对古典作家的作品很感兴趣,但是学习枯燥的语法一点意思都没有。
当初我跟着家庭教师学习的时候,我最感兴趣的就是数学,卡特琳学校的数学课内容很浅,虽然我现在读五年级,但是数学课我向来都是去听六年级的。可是即便如此,在我看来,六年级的数学课依然还是太浅显了。
这些天,您带着我去哥廷根的数学课堂旁听,还参加了昨天柏林大学数学教授狄利克雷先生的讲座。在我见识了这些真正的数学课程以后,我不知道我再回到卡特琳中学读书还有什么意义?或许就是单纯的为了混一张中学文凭?”
欧姆本来还想出声安慰对方两句,但是他听到这些话,只感觉像是有人在拿刀子捅他的腹心。
他深知,这时候不论是什么安慰的话听起来都显得虚伪,除了能够让自己的内心好受一点,满足自己那可悲的道德虚荣心以外毫无作用。
身为一名负责任的教师,再没有什么能比看到一位有天分并且渴望继续学习的学生失学更难受的了。
欧姆的身体颤抖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把手伸进了衣兜里。
他的衣兜就像是身上的衣裳一样干净,但是这依然不妨碍里面还是放着几枚塔勒的,那是他今天早上刚刚拿到的一笔报名费。
欧姆将那几枚塔勒攥在手心,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旋即猛地睁开眼,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一把揪住对方的手,将那几枚温热的塔勒放在了学生的手里。
“维尔纳,我告诉你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什么困难是迈不过去的,只要你的决心够大,问题总会解决的。我希望这不是你最后一次来哥廷根,如果你想要来这里学习,学费我可以先借给你。但是请你理解,我的能力也就仅此而已了,所以你还需要通过打工来自筹生活费和房租。不过,我觉得这对于一个有志于在自然哲学事业上更进一步的人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我当年也是自己打工来挣生活费的。”
学生显然被欧姆的行为吓到了,他先是一愣,呆呆的望着手里的塔勒,随后又抬起头看向面前的欧姆:“欧姆先生,您……您把钱都给我了,您自己怎么办呢?”
“我……”欧姆一时语塞,他眼神躲闪道:“你别管我,我还有些积蓄。”
“是吗?”正在此时,一声温和的笑声从校园内的林荫道上响起:“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个事呢?”
欧姆和学生齐齐扭头望去,穿着蓝色长袍的亚瑟捧着一本书慢悠悠的从校园内走了出来。
他看了眼那位学生,又把目光抛向欧姆:“欧姆先生,助学工作可不是您一个讲师应该负责的。不过我原谅您,因为您加入学校不久,所以多半不知道,对于那些曾经为军队效力过的军人后代,尤其是王属德意志军团这样战功赫赫部队的军人子女,学校内部专门设置了特别学费补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