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拉开口讽刺,语气有些刻薄的说道:“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钱?你的一万法郎外债还清了?”
亚瑟听到这话,知道这姑娘有可能是在委婉的指责他那天的谎言。
他打趣道:“当然,小姐。我去和别人合伙做了一笔生意。”
“做生意?”克拉拉明知故问道:“一个一无是处的大学生能做什么生意?”
“喔,小姐,我和大学里的那些不一样。我出来混了好几年,所以我有经验,而我的合伙对象则很有钱。”
“然后呢?”
“然后。”亚瑟笑着拍了拍手里的钱袋子:“然后,我现在很有钱,而他则有了经验。”
克拉拉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一张好不容易才板起来的脸也严肃不起来了。
她伸腿踹了亚瑟一脚道:“你果真是个骗子。”
“那当然了,你那天对我的教导我可全都记在心上呢。非常有用的人生哲理,可以让人受用一辈子。”亚瑟转而接道:“这么重要的人生哲理,我觉得是值得我为之付费的。”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克拉拉毫不客气的收了下那袋子钱:“你以为我会把钱还给你?年轻人,巴黎的姑娘可不像伦敦的女人那么扭捏。我们就是物质欲望的化身,精致腕表、漂亮的裙子和绸缎女帽,我们一直追求这些,而且从来不打算改换自己的目标。”
亚瑟笑呵呵的回道:“这样最好,能用钱付清的东西,向来是最经济实惠的。”
克拉拉打开钱袋一边确认里面的钱币,一边回复道:“看来你确实不是一般的大学生,最起码比巴黎的大部分蠢货强得多,比我强得多。实不相瞒,我之前是拿你当弟弟看的,因为你先前装的实在是太可怜了。”
“其实我也不全是装的,我还是说了一部分实话的。”
“喔?”
克拉拉捏起一块杜卡特金币,将它对准了车窗外的太阳眯着眼细细欣赏,她喜欢金币的味道和光泽,这种金灿灿的小东西对她的吸引力足以超过孚日广场边的所有奢侈品店之和。
她一边欣赏着,一边问道:“你说的实话是从哪里开始的。”
“从‘我是个大学生’开始。”
“那又是在哪里结束的呢?”
“也是在那里结束的。”
克拉拉闻言,用她那蓝灰色的眼睛瞪了亚瑟一眼:“你果真是个混蛋,与梯也尔并没有什么差距。”
亚瑟耸了耸肩:“我觉得实际上还是有些差距的,我们之间的差距足有三十多公分呢。”
“呵……”克拉拉眯着眼:“出了法兰西就开始得意忘形了?也是,法兰西的内务大臣确实没办法在哥廷根逮捕你。”
亚瑟正要说话,可他在车窗里看到施耐德也已经换完了钱从银行出来了,于是便提议道:“既然你不打算留下,那临行之前,咱们再一起吃顿饭吧。我听我的同事说过,德意志的餐点虽然比不上法国菜,但总归是比伦敦的要好上一些。”
“那是当然了。”克拉拉吐槽道:“法兰西人和德意志人肚子里都长了胃,我们肚子里装的又不是个煤炭炉什么的。”
亚瑟托着克拉拉的手,牵她下车道:“你不往自己的肚子里塞点煤炭,又怎么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潜力呢。在我住到英格兰以前,我也以为我是咽不下那些玩意儿的。”
“住到英格兰以前?”克拉拉嘲笑道:“在你来到巴黎以前,你不是一直待在那种外省地方吗?”
亚瑟听了也不恼怒,只是一本正经的回道:“女士,虽然除了巴黎以外,都算是外省地方,但也不是所有地方的菜品都像是英格兰那么糟糕的。”
施耐德看到他们俩下了车,一边走一边冲他们脱帽招手道:“亚瑟,克拉拉小姐,这鬼天气实在是太热了,要不要先去酒馆来一杯?”
“当然了,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在施耐德的带领下,亚瑟一行人循着哥廷根并不算太宽敞的街道,很快就在路边找到了一家啤酒馆。
此时正是夏日炎炎,大街上人烟稀少,但是啤酒馆内却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其中有一多半都是青年人,一看便知道是哥廷根大学的学生。因为只有学生们才有心情和闲工夫在中午这种时候来到啤酒馆里肆无忌惮的开怀畅饮,青年人的旺盛精力在他们身上展示的淋漓尽致。
亚瑟还未推开啤酒馆的栅栏门,便听见里面传出一片活跃的欢呼声,紧接着便是激情澎湃的德语演讲。
“在德意志邦联通过《卡尔斯巴德决议》修正案之后,梅特涅的大手正在越来越紧的扼住我们的喉咙!全德意志大学生协会被取缔,在法兰克福,我们的同胞们,与我们一样的青年人们,那些法兰克福的大学生遭到了处决和逮捕!
德意志的这片土地上,有多长时间不曾散发出自由的气息了?我们一再退让,幻想着德意志邦联,幻想着奥地利、普鲁士会看到我们的努力并最终让步。我曾经一度号召大家要和平的斗争,以合理的方式表达我们的诉求。
但是我们得来的是什么?德意志的土地上剩下的唯有屈辱,反动分子、梅特涅的警察,在嘲笑我们的软弱行动,肆无忌惮的践踏我们引以为豪的学术自由与思想自由。起来吧,同学们,全德意志的大学都在注视着我们,注视着哥廷根。
在这个危机的时刻,只有我们,历史悠久永不屈服的哥廷根才能肩负起领导全德意志大学生的重任。海因里希·海涅,我们哥廷根大学的英雄,被迫害的流亡到了异国,住在巴黎最肮脏、最贫贱的居所,吃着难以下咽的黑面包,但这一切厄运却并不能让他屈服!
人生就像这样一杯啤酒,你得明白自己要什么,别整天活在虚幻缥缈的梦里!人生就像是这样一杯啤酒,不同的只在于你往里倒的什么,不同的只在于你想要留下的到底是什么!你可以不喝酒,但是你要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知道自己为之奋斗的到底是什么!
在几十年之后,如果你的孩子们问起你,你年轻的时候做过什么,我希望我们躺在病榻之上自豪的说:我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海因里希·海涅那样的英雄,在警察的面前,在军警的面前,在梅特涅的面前,你的爷爷依然在为了争取全德意志人民的幸福而奋斗!”
亚瑟听到这话,忍不住一把推开了啤酒馆的大门,摘下帽子问了一句:“抱歉,谁要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