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亚瑟:
你最近过得还好吗?呵呵,贝格尔号上的生活虽然过得挺充实的,但我依然忍不住想要给你们这些伦敦的朋友写信,请代我向亚历山大、本杰明、查尔斯他们一一问好,让他们不要忘了,他们还有一个朋友在地球另一端的海面上飘着呢。
喔,差点忘了,我这么说或许有些冒犯埃尔德了,不过如果亚历山大他们愿意把埃尔德看作与自己同一维度的物种的话,那就勉强算两个朋友吧。
2月28日,考察队由巴伊亚正式进入亚马逊丛林,亚瑟,你肯无法想象一位博物学家见到茂密繁盛的森林是有多欣喜。雅致的林草,千奇百怪的寄生植物,美丽但却致命的花朵,葱翠欲滴的枝叶,就在踏入亚马逊丛林的那一刻,我觉得如果世上有天堂的话,那么一定就隐藏在这片一眼望不见尽头的绿色海洋里。
但遗憾的是,我的这种欣喜并没有持续太久,考察队刚刚进入亚马逊没多久,天上便下起了热带暴雨,大伙儿按照在不列颠的经验习惯藏到了一棵十几米的大树下躲雨。这棵大树的枝叶长得非常茂密,如果是伦敦的雨水,多半是无法穿透的。但事实证明,英国经验对于亚马逊丛林毫无作用。
埃尔德躲雨的时候闲着无聊,便抄起地上的树棍扮起了乐团指挥,苦中作乐的水手们倒也乐得配合他,大伙儿就在亚马逊的泥坑里开起了科堡剧场里一般的音乐会。可不幸的是,埃尔德指挥棒刚刚抬起,我们就听见树冠上发出一阵咔咔咔的巨响,紧接着便看见一道激流顺着树干猛冲了下来。
当时埃尔德正在引吭高歌,结果没留神直接被灌了一口大的。哈哈哈,亚瑟,伱知道洪水从天上掉下来是什么样的一番景象吗?想象一下《圣经》里的记载:洪水泛滥地上40昼夜,水往上涨,连山岭都淹没了。我们当时遇到的情况虽然没有《圣经》里说的那么夸张,但也相差不多了。
铺天盖地的洪水激流从附近的各个大树上呼啸而下,所有人都被冲的东倒西歪,站都站不起来。我们只能相互搀扶着抱在树干上,就这么在水流中硬生生挺了快半个小时。万幸的是,亚马逊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若非如此的话,指不定我和埃尔德这会儿已经沉在哪条河里喂鱼了。
说回来,我们在巴西沿岸海域考察的时候,还发现了好几条浑浊海水形成的条带,它们有的是巧克力色的,有的则是浅红色或浅绿色的。
我一开始以为这是洪水冲到海里的泥沙,后来才发现,这些条带原来是由浮游生物和甲壳纲动物组成的。在附近生活的海豹猎人把这东西称为——鲸鱼的饵料。我不知道鲸鱼是不是真的以这些东西为食,不过生活在海岸边的燕鸥、鸬鹚和大群粗笨的海豹确实把这些小家伙儿列入了食谱。
这些色彩斑斓的条带确实非常值得注意,哪怕撇开浮游动物,单是看那些甲壳纲动物,就连埃尔德都忍不住夸赞说,这帮长得像是大对虾的小螃蟹们迈出的步伐整齐划一,走的简直比陆军组成的浅红阵列还漂亮呢。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在驱使着他们迈出如此华丽的步伐,明明和它们混杂在一起的那些鱼卵、丝藻和纤毛虫都是随机运动的,这真的是上帝的伟力吗?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上帝未免也太偏心了,他为什么只教导螃蟹走正步呢?难道虾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亚瑟,你如果有空的话,或许可以去教堂帮我向博学而又雄辩的主教们请教一下这个问题。毕竟在他们的嘴里,什么问题都是能给你讲出点道理的。喔,或许你应该等我给你寄的螃蟹标本到货了再去的。如果你空口白话的和主教们说螃蟹会踢正步的话,弄不好会被他们轰出教堂的。
当然,虽然我这么说可能有些对不起亚历山大。但是麻烦你在标本到货后还是替我多提醒一些他,这螃蟹我已经尝过了,味道称不上好吃,而且个头也实在是太小了,所以请他千万不要把我好不容易弄好的标本给下锅煮了。
对了,如果主教们对着螃蟹不认账的话,烦请你再帮我把标本转寄给林奈学会的甲虫专家约翰·亨斯洛先生。我在剑桥读书时,亨斯洛先生就对我多有照拂,他肯定懂得欣赏这些靓丽的小玩意儿。顺带一提,标本里还有一种会变色的章鱼,遗憾的是,它好像只有活着的时候才会变幻颜色,死了之后它便自动丧失这种能力了。
另外,我得最后警告一下,我寄回来的标本里还有一种刺鲀,它不仅表面扎手,而且它的针刺还是含有剧毒的。我曾经在几只死去鲨鱼的肚子里发现过这玩意儿,你可得盯着点亚历山大,千万别让他把这东西吃了。
好了,下回我给你来信的时候,应该就是从阿根廷或者火地岛发信了。话说埃尔德猎到的那头美洲豹味道真的不错,可惜肉类实在不好保存,要不然我就能寄一点回去让你和亚历山大大饱口福了。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帮我们传信的商船水手不偷吃的话。
你的朋友,亚马逊灭世洪水的见证人,小螃蟹与大对虾的平权主义支持者,亚马逊及安第斯山脉知名老饕,查尔斯·达尔文。
1831年7月5日,作于从巴西里约热内卢离港前夕。
壁炉里的柴火烧的噼里啪啦作响,房间里的森冷气息已经淡了不少。
大伙儿捧着咖啡杯一边听着亚瑟读信,一边灌一口热咖啡下肚,只觉得全身都暖融融的。
大仲马听到亚瑟念到信笺的末尾,顿时觉得吃进嘴里的土豆馅儿饼都不香了。
他嘴里嘀咕着:“不就是一只螃蟹吗?我尝一口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让查尔斯多寄一点不行吗?美洲豹的话,完全可以做成熏肉或者腌肉啊!查尔斯和埃尔德难道没吃过培根吗?制作方法都是一样的。至于刺鲀有毒什么的……呵呵,我不尝尝怎么知道呢?”
狄更斯坐在地毯上,两手抱住膝盖感慨道:“我们俩都是查尔斯,但是现在剑桥的查尔斯见过的世面可比我宽广多了。大海的风暴,亚马逊的丛林,甚至还有会变色的章鱼和会踢正步、排队列的螃蟹。如果不是我认识查尔斯的话,我肯定会以为他是在编故事。我的上帝啊!谁能想到这一切居然都是真的!”
迪斯雷利的眼珠子则猛地转了一下,他忽然开口提议道:“亚瑟,这些新奇故事听起来实在是太有话题性了。正好咱们的《英国佬》缺稿件,如果咱们把查尔斯寄回来的稿子略微整理一下刊登在杂志上,肯定会有助于增加销量的。这样一来,我们还可以和读者们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猴子的故事》停更了。自从查尔斯他们走后,几乎每期读者来信都有指责他断更跑路的。”
亚瑟听到这儿,微微一皱眉头,开口道:“你是打算告诉读者,作者断更的原因是搞《进化论》去了吗?嗯……不过确实,这理由听起来好像还挺充分的。而且查尔斯的这些信件写的也确实精彩,咱们把它以《贝格尔号航行日记》的名字登出去,再配上几副查尔斯寄回来的标本插图,肯定会大受欢迎的。”
“嗯……”迪斯雷利也点头道:“没错,而且配插图的画家也要用顶好的,咱们现在不缺这几副标本插图的钱。改天有空了,你和我一起去皇家美术学院里找找。”
亚瑟闻言,又夹出藏在达尔文信笺下的另一封信:“那埃尔德这边,咱们要登出去吗?”
迪斯雷利闻言,赶忙打开眼镜盒,取出那副买来装假斯文的、没有镜片的金丝眼镜架戴在鼻梁上。
他开口道:“卡特先生的稿子咱们还是得好好审查一下,刊登情色文学在不列颠可是犯法的。我马上就要选议员了,这会儿我可不能重蹈伯尼·哈里森的覆辙。”
大仲马闻言只是摆手道:“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咱们设一份巴黎分刊嘛,我们法兰西向来不怎么管这个。而且在我看来,埃尔德一个人就足以担当起巴黎分刊的重担了。”
亚瑟也附和道:“没错,本杰明,如果你担任大股东的《英国佬》爆出情色丑闻,虽然你在不列颠是没法当选议员了。但是如果你能够及时把选区变更到巴黎的话,那么多半是能大获全胜的。
或者你能劝说大伙儿把投票方式改为无记名投票的话,那我觉得你在伦敦也是同样能获胜的。但是没办法,现在投票都是记名式的,所以绅士们自然没办法投的那么随心所欲了。”
大仲马闻言点头道:“这话说的还是比较中肯的,巴黎市民的性情向来就是不喜欢藏着掖着,但伦敦就不一样了。”
狄更斯大笑了两声,他指着埃尔德信笺催促道:“反正这里就咱们几个,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所以亚瑟,你就快点读吧。”
亚瑟展开信笺,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大海的气息,正当他打算绘声绘色给大家演绎一番时,埃尔德信笺上写着的第一句话就差点让他给噎着了。
亚瑟,干他妈的,我他妈差点被一只海豚强奸了!
我和你赌一便士,这海豚多半是牛津肄业的!而且肄业后,还去剑桥接受了再教育!
真他妈晦气,里约热内卢这地方真是我的命中克星!
先是被两个婊子骗光了钱,在亚马逊丛林探险还差点让洪水给我冲进了伊甸园,现在就连从里约热内卢离港也碰不上什么好事情!
7月5号我们从里约热内卢离港前往拉普拉塔的航程中,我本来正待在甲板上晒着太阳享受着咸腥的海风。忽然,蔚蓝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道白浪,紧接着数百只海豚冲出海面的束缚,接连不断地跃出海面,翻滚着露出它那副矫健的身姿。
当时我们的航速在八到九节左右,但这群海豚不止能跟上我们的速度,而且还能灵活自如的穿梭在贝格尔号的船头舰尾,它们好像把这当成了一种消遣娱乐,玩的都挺开心的。
这是一派多么壮观的盛景啊!亚瑟,你是知道我的,遇到这种场景我浑身上下的古典文学细胞都忍不住在躁动,看到海面的朝霞与这些海上精灵们,我禁不住击节称赞,打算赋诗一首!
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拜伦勋爵的那首《雅典的少女》,也终于明白了拜伦勋爵当时作下这首诗时的心情。
面对波涛翻涌的金黄海面与这群同我们渐行渐远的美丽造物,我情不自禁的朗诵道。
“雅典的少女呵,在我们分别前,把我的心,把我的心交还吧!
或者,既然它已经和我脱离,留着它吧,把其余的也拿去!
请听一句我临别前的誓语:你是我的生命,我爱你。
我要凭那无拘无束的鬈发,每阵爱琴海的风都追逐着它。
我要凭那墨玉镶边的眼睛,睫毛直吻着你颊上的嫣红。
我要凭那野鹿似的眼睛誓语:你是我的生命,我爱你。
还有我久欲一尝的红唇,还有那轻盈紧束的腰身。
我要凭这些定情的鲜花,它们胜过一切言语的表达。
我要说,凭爱情的一串悲喜:你是我的生命,我爱你。”
然而,我刚刚朗诵到这里,我扶着的栏杆兴许是被海浪打的腐朽了。老子一不留神,居然直接顺着栏杆跌进了海里。
那群海豚本来都要走远了,结果发现我掉进海里之后,它们居然又从海面上折回来了。几只海豚一上一下的把老子夹在了中间,一下子就把我顶到了海面上,让我不至于溺水身亡。然而还不等我感谢它们,我忽然感觉到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顶我。
当我回头看去的时候,那个场景我实在是不忍描述了。
这时候我才幡然醒悟,它们才不是什么温婉动人的雅典少女,这就是一帮最粗暴、最无礼、最野蛮的海上斯巴达!
虽然它们最终没有得逞,但我真是操了,被海豚如此羞辱还不算,关键当时一船的人还都站在甲板上看着呢!不过当时他们离得远,所以应该不清楚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件事我就连查尔斯都没有透露过,当时船上的人把我救上来以后,只是看到我一言不发。
菲茨罗伊上校还以为我是惊吓过度,于是让随船医生给我开了点药便让我回船舱休息了。
但是一个人有了这种遭遇,又怎么能那么快从伤痛中走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