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远了,蒋祈树终于忍不住卸下那张名为“满不在乎”的面具,郁结的心情全展露在眉心那几条拧紧的折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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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蝉上车时,坐在前面驾驶位的司机下车走远了。
车厢里开了灯,邵霖风一身纯黑色正装,里面配的衬衫也是浓郁的黑色。他整个人弥漫着阴郁、悲伤,与她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想象出来的状态一样。
视线下移,他西服领口下方的扣眼里挂了一撮白色丝线。梁蝉瞳孔一震,这是亲人离世需要佩戴的。
他似乎很多天没休息好,眼睑下方一片青色,眼窝深邃,身上一股深沉的檀香气息,不再如从前那般清冽。
“邵先生,您还好吗?”梁蝉不知道他家里谁过世了,因而安慰的话语带上两分踌躇,“您……节哀。”
邵霖风缓缓侧动身体,如一尊生锈的钟表,走针失去了原有的频率:“小蝉,能不能别叫我邵先生,也别称呼‘您’。”
这个要求很奇怪,梁蝉没有回答。
邵霖风远比他表面显露出来的要疲惫。
老爷子的身体垮得突然,他接到电话赶回北城,人已经进了icu。在里面躺了三天,挪到特护病房,浑身插满检测各项数据的仪器,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每一次醒过来都在交代后事。
遗嘱一早就立下了,倒是不担心。
邵家直系旁系人员众多,老爷子一一点拨,他最疼爱也最叛逆的孙子留待最后。老人家浑浊的目光落在邵霖风脸上,声音也不清晰了,断断续续地交代最后一句话,迎娶祝家小姐,接下家族重担。
说完这一句,老爷子就闭上眼咽下那口吊着的气。
整间病房被悲恸的哭声掩埋,病床边跪倒一大片。
邵霖风身为年轻一辈的领头人,操办葬礼、招待宾客、处理公司内部动荡、平息家族纷争,连续数天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等他忙完一切,再回到宜城,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梁蝉。
当初她一夕之间失去双亲是怎么过来的?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经历家破人亡,再到寄人篱下,唯一的亲人远走国外,她该有多么孤苦无助。
他在坐车回宜城的路上想了很多,想到自己比她年长近十岁,怎么会被她牵动情思,他终于抽丝剥茧找到了答案,是她身上那股挣脱捆缚、不肯认命的劲儿,吸引了他。她住进邵家的每一天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他亲眼看着她一步步重获新生,如一只搅断蜘蛛网振翅而飞的蓝色燕尾蝶,才不是那只死在夏天的蝉。
或许她曾有过迷茫失意想要放弃生命的瞬间,可事实上,她一直在拖着那具残破不堪的躯体向前行走。
她喜欢一个人,哪怕一无所有也要赌上一切后果全力以赴。她只是看起来柔弱,骨子里比谁都坚韧。
就算被拒绝、被伤害,她也不会堕落,她挺直纤薄的脊背,一步步远离他的世界,再痛再累自己走,不曾回头。
这样的女孩,只要敲开她的外壳,看到最真实的她,很难不被吸引。
邵霖风话不知从何而起,他太困了,原本不适合跟她说这些,但他没时间了。北城的公司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处理,任何一个环节出错就要面临内部大地震。
他也并非愚孝,等局面稳定,公司爱谁管谁管,他只答应爷爷,有他在的一日,保邵氏家族兴盛不衰,并不一定非要当掌权人。
反正他在老爷子心里是家族叛逆头一人,大不了将来到了下面,亲自向他老人家赔罪。
“有些话我跟容姨说过,却没有说给你听,我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好,我本不该再来打扰你的生活,但我这个人向来活得自私又自我,总要为自己争取一回。”邵霖风话说得密,声音却很慢,催得人昏昏欲睡,“你说喜欢我,我总觉得你不会那么快喜欢上别人,尤其那个人与我是两种性格。找赵佳蔓配合演戏,是我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后悔的事。去年去学校找你,并非顺路,是我想见你,想跟你道歉,想要挽回,然而最重要的那句话到了嘴边,我却不敢说。”
“凭什么我想拒绝就拒绝,我后悔了想挽回你就得听我的呢?我猜如果我说了,你会这么回我。”邵霖风笑,自我厌弃,“再就是后来我们在酒吧意外碰见,我把事情搞砸了,才意识到赵佳蔓一事带给你那么重的打击。那一刻,我清楚体会到什么叫‘无力回天’。而今晚,是我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梁蝉好像听懂了:“您现在跟我解释这些,是想说您喜欢我吗?”
酒吧相遇的那一晚,他们在车里争吵,邵霖风说“因为是你,我才在意”,那个瞬间,她油然生出一种他喜欢她的错觉。
原来,不存在错觉。
邵霖风此刻也承认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