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蘅潇拉上门,“行,砸了就砸了吧,总比他一着急又出去杀谁强。”
林汝洵一盏一盏往托盘里放,放到最后无盏可放,愣在原地。
张蘅潇瞧着他身影,忆那夜滔滔江水,于甲板上仰望他定定立于林汝孙乔之选之中,觉出一味苦涩,“他可真狠心,真把我送上船去,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下半辈子再难见到了。”
温凛拉来墩椅在桌边给张蘅潇坐。
张蘅潇说,“我带鹿鹿走,鹿鹿哭得浑身冒汗。我不走了,平经又哭得满脸通红,平经都想到了那边好他娘他妹妹给我做啥吃的了。”
温凛凑到张蘅潇身边,“哇,你跟平经走啊,平经这么有名,他不怕朝廷日后禁他入我们这边啊?”她话语尾音落得很淡。
林汝洵黯自在温凛身后扶椅落座。
张蘅潇与林汝洵两个人对视了很久,也不知何故,好像是想弄死对方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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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府平静了几天。
温执中安抚过清流党,解仪庭还在路上,山东将领还在路上,张殊遗体以及建康府知府黄熙载还在路上,蒙古使团还在路上。
朝局陷入短暂凝定,市井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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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高府。
高希的女儿,高柔,她正气馁没有买下七宝社新出的那套若水藏真。
她去书房寻见父亲之时,父亲正同他朝里的好友对话,惟听见郑叔父一句,“让柔姐儿赶紧走。”
自高柔记事起,从来是她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后来懂事了,她知道高家与上官家是寿春城里最富的两户,她曾想,富可敌国用来形容她家毫不为过。
而真正见识权贵与财富,是在她们全家搬入临安府的那年。她尚且不知是临安一座金纸城榨干了全路血液。
高门贵胄,玉阶彤庭,绣闼雕甍,富卓陶白。缙绅官人,豪门子弟,富室士女,一大群侍女侍从环着,身后跟着轿子。
她和父亲高希说,她也想要这么多侍女。
琉璃瓦,朱漆门,十一路门钉,高墙延街一难望尽,府里奇珍异兽,名花珍石,山水高阁,飞檐流榭。
她又和父亲高希说,她也想住在这样的府邸。
而高家在临安置下的宅子不尽她意,高希的官位不够高,她家筑宅不能用琉璃瓦与砖石,堪堪一路三进院,母亲说这还是逾越规矩了的。
那场筵席。
宝马缨饰,朱漆官轿,肩舆腰舆,达官显贵,他们与她们眼里灼灼的锐利锋芒,举手投足间十足的底气,她是震撼的。
而她的父亲点头哈腰,笑容可掬,低声下气地凑在一桌公卿边上连连称是,她的父亲甚至在那没有一个座位。
她的母亲也在一众贵夫人中相形见绌,笑容局促,不停地为那些夫人添茶奉水。
那天她见到了沈巽卿,梳高髻,宝簪玉钗,锦衣华裘,若是拿寿春城的样式同其一比,寿春衣簪不知俗气多少倍。沈巽卿抱着毛尽雪白的小猫,从容优雅之至,气势压人,身边环着大量侍女。
她身侧站着的,他的夫君林汝孙,亦黯然失色,徒余清雅。
沈巽卿一抬手就有五六位侍女侍奉着她,只要她开口,筵席上便只听得她的话语。
后来她知道,国朝没改赵为沈要多谢沈辄手下留情,沈巽卿的父亲便是沈辄,权势滔天,万人之上,拂手百官伏跪。
筵席上,百支建盏,茶饼碾然锵然有声,茶师温盏,托茶盏,举壶瓶,一弯弯晶莹水线。
谁家的勋贵小姐们凑在一起,高柔觉着她们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她们娇滴滴地轻轻掩唇奚笑,高柔芒刺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