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汝洵自堂前敞轩台榭下,两排官帽椅处歇坐,温府的侍女来上茶。
只听内仪门打开。
是温凛,他的妻子。
她从金陵回来了。
倩影旖旎,腰肢窈窕。
到现在两个人感情坏得过不下去,原因诸多,休妻八大罪都不够她用的。如果可以,他能写一整本章奏弹劾温凛。
昔年她与他同住官邸,永远举一支酒杯,醺醉是常事。
花钱置办首饰衣锻毫无节制。
抛除她理温家生意事的时辰,牌局酒饮不停。
婚前就有一堆世家子弟想求娶她,与他成婚后这些人还敢往他府上给她送东西。
还手滑一连打碎他送她的一串玉镯。
她的密友回行在,她怀着孕去喝酒兴致高到喝到把定情信物玉镯都喝丢了,喝到失忆,流掉了他们第一个孩子,事后几乎毫无哀思,甚至都用不着照顾。
情愫不合也就罢了,朝廷事也见解不同。
温沈斗争之初,常有相互毒害暗杀敌手亲眷之事发生,她舅舅贬职途中遭沈系暗杀,温系叶容也曾毒害沈系万敏子爱妻。
她在自己置办的院里休憩,谁人往她院里丢了颗脑袋,她气得要死,不去怪罪沈系,反倒怪他和江秋前朝时处斩裴、宋家属,开了杀官眷的先例。
她那话语当然触怒他,宋怜贪墨赈济钱米,饿死病死上万人。裴枫对两淮不供粮不支援,上千两淮人饿死在旧京。
那事他亲身经历,于他是袍泽之情、他曾医救过的人,没过几天因为没粮饿死了。他粮俸待遇好,粮食给了别人,全靠张闲一口粥,身上有伤一直不好,后来药也没了,他自己都差点一命归西,天知道他们在旧京垂死中毒咒过裴枫多少次。
他和江秋与两淮人,对裴、宋简直恨死一团血,还嫌裴、宋各一族的命不够赔的,九族都该拖出来砍了,几年前他从不觉得杀裴宋官眷有什么不妥之处。
想到此处,偶有失意,温沈斗争斗那么狠,朝廷里仗杀敌手还不过瘾,要家眷也要跟着一起死,矛盾激化到无法缓和,乃至祸乱国事,确然有原因归咎于他们前朝时,对裴宋两家行近乎满门抄斩之事。
总之两个人夜夜吵,只要一吵架,官邸里所有她带来的瓶瓶罐罐就悉尽化为碎片。
和离书他写了不下十次,休妻书他也没少写,两个人轮着番地往府衙里递和离,府衙人一见到他就说,“哦你又来递和离书啊。”
不过温执中女儿和离这种事需要给皇帝递。
那时二人已全然离心,让她出门带上他的侍卫,她不听,原是她暗中再与勋贵之子纠缠。
他公事忙得昏天黑地,大半夜回官邸找不着这人。转天再问她,句句谎言,按她的话来讲,那还是给他脸了。
即使她同谁人纠缠着,又擅于掩盖行踪,此类手段虽远不足以应对朝廷权臣的伺探,对付爱嚼舌根的官宦夫人恢恢有余。她们大多讽刺她嫁得不好,命苦。也不知究竟谁命苦。
后来她名声败坏,他不管,沈静观和温颐斐会管,温颐斐狠起来堪比赵一钦。她大多同沈家女子合得来,再有便是京家秦家。
他对她忍无可忍,她也觉得他实在算不上什么好鸟,他说她对赵姓人有什么执念,她还觉得他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对安南女人有特殊情愫,历来在他身边短暂停留过的尽是安南女人。
官邸相视无言。
二人往府衙递一次和离书,温家夫人赵秉筠就让府衙撤回一次。
直到有一天,他清楚记得那天起因是他砚台没墨了,也不记得怎么又和她吵起来。那次之后两个人再过不下去,她搬离官邸,再没回来。
偶尔在临安府里酒肆太和楼里碰见,她还能当着众人面给他来一巴掌。
听闻她要改嫁宗室子赵汝泠的时候,他真的谢天谢地,心说快嫁吧赶紧嫁赶紧走,这辈子不想再见着这人。
忆起初。
他很早就认识温凛,对她只知道哦这人是温颐斐的妹妹。
印象中她礼教极佳,手挥目送得心应手,筵席中如鱼得水,极善酬酢,和温颐斐一样,交际天赋异禀。
多年以来二人交集甚少。
直至他自四川归临安,宴会上再见这温颐斐的妹妹,亦无多在意。推杯换盏中总觉着被谁人目光盯住,是她,她在对面笑着朝他举杯,林兑卿在旁边笑靥似玉。
再过几天,突然谢友兰问他他是不是跟温凛订婚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婚事,林渝不知道,林淮也不知道,林兑卿心知。
他过完除夕同族里人走完规矩,行李都收拾好了准备回四川。收到朝廷调令,调他回临安,任枢密院编修官。
哪有调令在过年的时候出啊,礼部吏部哪有那么勤快。
是温凛在温执中那里耍赖得来的。
赵秉筠原先不同意她和他这门婚事,林兑卿已嫁给温颐中。
于是他见识了她五花八门的小手段。
他对她,从不太熟到相爱,从无奈心烦到心甘情愿,历时甚短。
最后他竟跑去找林淮,恳请林淮前去温家说他与她这门婚事。
情起金陵,缘定萧山,成婚临安。
好像是被骗了。
而赵秉筠一定捏准他脾气好,毕竟临安城里找不出第二个能忍得下温凛脾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