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被林汝洵打断,他厉声怒斥,“又是你这种人!”他曳开步子来回徘徊两步,停在何笙蜷缩的身躯前怒骂,“被你们这种贪生怕死转头就背后捅刀的人害得还少吗!”
何笙吓得无力动弹。
林汝洵声色一转怜悯而怨恨十足,“我是真想杀你。”
何笙怎么听这话怎么像他拿他无法而气急败坏。
这话没有下文,何笙哆哆嗦嗦偷偷举目,却见林汝洵双手抖如筛糠。
林汝洵大抵也怕被瞧见,顷刻撤手,又是一道刀光,何笙泪流满面,闻惊寒一声咚响,刀被林汝洵砸在刀鞘里。
他收刀了。
何笙这时才敢稍稍抬首,见林汝洵按了按心口,转身翻箱倒箧,札记文册被他随手扒拉在地。
而后捧出一只香炉,袖子里抽出一银纸香包,块香一股脑全被他倒进小香炉,他左右折腾点香,待那烟冒出来,他才如获片刻安宁,人上去台阶扶着官帽椅搭脑,往座上一瘫。
林汝洵指节敲了敲香炉壁,“你尽管去说,说我矫诏,你说去吧。”
何笙竭力讨好,头沉重来番磕在地上,“下官哪里敢,这这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这话没有得到回应,抬起头来,见林汝洵斜靠于椅背靠板,睫羽微垂,双眸凝滞如一潭死水。何笙感觉好似被一具活尸体死死盯住,不由得寒毛直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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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
绍熙二年。
右丞相温执中,下令核查各军军费收支。
温执中长子,温颐中,任签书枢密院事,奉旨赴各路核算各路军中钱赋。
四川副制置方秀,恤兵如子,战功显著,受人诬陷贪墨军帑。
温颐中督军行府僚属核查过方秀军账,离开方秀辖地。
方秀叛蒙。
临安府,钱塘门。
“到了到了,大人,到临安啦。”
何笙下了马车,望着临安高耸的城墙,他大喘口气,觉着微风也香甜。[何笙。翰林院学士]
这是自他入行在所为京官后所受之首道皇命。那日官家将他传唤到垂拱殿,让他将温签枢温颐中好生带回行在所。
听说温颐中查军费,四川方秀方将军没给他送礼,温颐中就污蔑方将军聚敛民财,渎拿军费,将那方将军生生逼得叛国降蒙。
何笙想,这回让他把温颐中带回来八成是要给温颐中处刑。
又听说朝中温沈恶斗,何笙生怕路上跳出来一伙人把温颐中抢走亦或是把温颐中杀掉。
还好是他多虑,一路上幸运无人叨扰。
何笙从马车上翻出来阖门祗候宣谕后自己亲手抄录的口宣,依着夕阳查看。
畅想自己再赴垂拱殿,官家夸奖他办事有力要给他升官加俸,不禁自喜。
这是最后一道关,过了钱塘门,也算是不辱圣命。
乍然一声肃然,“何大人。”打断他的思绪。
待那人走近,那人瞳色很浅,近乎淡褐色,抬手递在何笙眼前丁零当啷一堆牌子。
何笙探头细瞧,银鱼袋,枢密院都承旨,温府的金边木牌,一块的小巧的玉璧,下缀一柄极窄细木牌,钱塘林。。。不等他看个仔细,这人已收回去那堆牌子。
何笙想起来,是枢密院都承旨,林汝洵。
他曾多次听说过林汝洵,年少及第,军绩出彩,才华横溢,受官家青睐,背后是林系,也是温执中女婿。
再上下打量一番,确然清冽脱尘。他仪态端直,面容极佳,未穿官服,着黑色暗纹箭袖袍,腰系蹀躞带。几名侍卫跟在他身后。
瞧见佩刀侍卫,何笙的心一下子又悬起来,笑呵呵恭恭敬敬揖礼,“林承旨。”
林汝洵瞧上去忧心忡忡,好似将此行所为何事也忘了,怔了怔,才往前一步,道:“拟您那份圣旨的时候,我就在官家跟前,圣旨只写将温签枢调回临安府贬职待任,不是押解入狱。”
何笙咀嚼这话的意思,回忆官家那三言两语。
林汝洵提醒道,“先前温签枢公务在身,过年都没得空回临安,回府里,郡主娘娘想念得很。”
何笙有些乱了方寸,一路上光想着怎么把温颐中带回来,不曾考虑入临安府后他该跟谁交差,总之不该是直接放了温颐斐,“呃。。。呃。。。口宣。”
何笙其中一位下属,态度生硬递给何笙诏书,何笙眯起眼睛,来回默读。
身后却传来那位下属的声音,“那陛下听了方秀被温颐中逼反的事情之后勃然大怒,那会儿您也在陛下跟前见着了吧。”
何笙心中一紧,这下属与沈家有姻亲关系,仗着势力对谁都恶声恶气。
林汝洵闻毕目光霎时冷下去,上下打量那位官员,歪了歪头,冷声道,“你交人吧。”
何笙一阵抖索,“林大人,这不合规矩吧。”他素来行事谨慎,心中拿不定主意,期望林汝洵能给出更多解释。
谁知林汝洵惟冷蔑道,对何笙说,“何承直郎曾多次自诩清流门第,这般为难于我,您也要想攀附哪位大人啊?”
何笙听见攀附二字千番惊恐,汗不自觉从冒上额头。
原瞧林汝洵面善得很,不料这刻薄的刁难来得猝不及防,这便语无伦次起来,“嗨呦,嗨呦,我这这,下官,额,都承旨这是开下官初次进京入朝自报散官阶的笑话呢不是。”
抬头再对上林汝洵逼视的眼光,林汝洵不领他的情,从何笙手里扯过口宣。
林汝洵边看边说,“此事我会写章奏给朝廷,人确实到了临安。何大人你要是觉着在官家跟前无法交差,只管说是我将温签枢接回了温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