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玖如果听到这话一定会喊冤,他是有点意思,可你要不愿意朕还会跟个小姑娘计较。要不怎么说人就是贱皮子呢,当大学生那会,看到古装剧里喊什么自由平等就觉得矫情但来了十七年,真的见到了敢于反抗命运不公的女孩子,又觉得挺可爱。
于是,赵官家离开庐州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一位谢才人。无数和谢小满一起长大的人家,再也不说她性情怪异了,只是跌足悔恨,没多多和谢娘子亲近亲近。
因为谢娘子临行之前就和父母说了,“既然我服侍官家。那咱家就是外戚,以后有事无事都不得炫耀,更不要让我知道你们碍不过情面,答应了别人什么事我是一概不会认账的。”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哥哥恢复了功名,是要参加科举的人,你们如果不怕连累他,大可不必听我这个不孝女的话。”
父母只觉得闺女一如既往的执拗脾气,却再也不敢跟这位天家贵人顶嘴,只好诺诺称是。
倒是杨沂中听了汇报,心里不住点头,觉得这是位明白的嫔妃。
不过,谢小满还是没能跟着赵官家去看一看巴蜀风光。倒不是她魅力太大君王从此不早朝了,而是朝廷里大名鼎鼎的吕公相病重,官家生怕见不上最后一面,赶紧原路返回了。
燕京大内富丽而又宽大,谢才人被安排进了玉华殿,首先要给吴贵妃和潘贤妃请安,前者还好,贤妃却几乎酸的能酿醋,“妹妹可是官家登基后第一个自己选的嫔妃,以后还不知道多少人巴结呢,只怕我们这人老珠黄的相见也排不上队了。”
谢小满虽然倔强,但也不是傻子,初来乍到,当然是忍着了。不过很快她就发现潘妃说的也不全错,至少,来巴结她的人很多。
但她一概没有例会就是了,她不想惹麻烦更是这样的脾气。赵官家精疲力竭之余,让她捶背,很是表扬了她的作风,不过,“你初来乍到,这样就不怕得罪人!”
谢小满感谢自己从小读书,“只要我不得罪官家,别人又奈妾何?”
赵官家啧啧称奇,不过道:“别人也就罢了,鹏举这辈子就没给人送过重礼,他次子媳妇是九江郡王的亲妹妹,怕你记恨才会如此,你就给朕一个面子,别让他难堪。”
谢小满还能说什么,只是心里有点冷而已,但很快就调整过来了,难道你是因为真心入宫,有得到,必然也有付出,因此她主动通过大公主表达了一定善意,也就罢了。
不过或许是贵妃太贤良,贤妃太闹腾,她这样还带着点乡野活泼爱看话本子更爱自己动手的小娘子就很得人喜欢,反正赵官家是喜欢的,真能在一下午全跟她讲原学教她怎么改进榨汁木锤。
因此,赵官家的子女也好,朝廷重臣也好,见了她不管心里如何,面上都很尊重。
但有一些事是谢婕妤控制不了的,建炎十八年,申王吕好问过世。
建炎二十一年,前公相李纲去世。
建炎二十二年,国朝治水第一能臣赵子偁累死在任上。
建炎二十五年,宰执天下二十年的首相赵鼎告老还乡,未几病逝于归乡途中。
……
每当和这些重臣永别,赵官家总会特别的无力和悲伤,毕竟,那都是与他共历时艰,闯过重重难关而来的人下,情分不是后来人能比。为此他一两天不愿意说话,偶尔还能喝进点去她调制的饮品。
因此静塞郡王还道:“娘子兰心蕙质,远不是我等粗人能比的,还请多宽慰官家,他的龙体才是国之根本。”
她一个没忍住,说了一句大实话,“杨郡王,你都劝不了官家,我怎么可能劝得了?”
杨沂中一时语塞。
又过了许多年,这位心思八面玲珑的静塞郡王也走了。多年熟人,谢德妃听闻有些叹息,不过她觉得这样也好。杨郡王知道官家和皇家太多的秘密,如果走在了官家后面,等待他的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想必他这么聪明的人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但即使是她也没有想到。杨沂中的死会对官家打击这么大,谢小满亲眼看到这个侍奉了几十年的男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了下去,渐渐的开始耳聋眼花,甚至记不清楚事情。
建炎四十四年,赵官家传位太子赵旭,为天下避讳,新天子改名赵昶。
退休之后的太上皇越发任性,迁都是他迁的,却非要去中都汴京住几年,新官家都给他跪下了也没拦住这一辈子轻佻的老父亲,只能请太上德妃好好照顾。
为此还要给谢家子弟恩荫,但一如既往地被谢小满推辞了。
没错。谢小满这一辈子最被外臣称赞的地方,就在于从来没有为家人谋求过任何权势富贵,这点连升级为皇太后的吴瑜都比不上她。
谁又能知道,这其实是一个女子最后的坚持呢?
汴京风光也很好,神奇的是赵玖回来后精神也好了不少,鄢陵公主赵君佑带着女儿回宫探望,他还讲起来鄢陵之战后还于旧都。
那一刻,谢小满觉得他身上仿佛有光,带着家国浴火重生的少年天子留在了时光里。
谢小满觉得这样也很好,直到有一天赵玖问她:“这一辈子,你跟着朕,后悔吗?”
谢小满愣了,“太上皇这是什么话?”
“你从小不就是想当张淑懿(张莲谥号那样的人,后来你的手帕交刘洛洛果然去了南阳开办女学,可你却因为朕,困在这深宫里一辈子啊!”赵玖什么都知道。
谢小满一怔,然后很认真地摇了摇头,道:“您还记得潘贤妃吗?她临终的时候,妾去看她,她说她这一辈子就是要得太多,偏偏德不配位,连本来已经得到的都失去了。妾遇到官家才活了下来,得享荣华,生育沈王昕,喜欢的东西可以研究一辈子,还要如何?”
是的,她这一辈子不圆满,但是,她知足。
赵玖听后,半晌没有说话,仿佛在思考什么,但落日余晖之下,帝妃二人终究什么都没有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