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玲国—第三十二话:底层人民(2 / 2)

他对着厨房那边喊道。话音刚落,就有了回复。

“知道了,爹。”

轻轻的几声“叮叮当当”过后,之前那个害羞的姑娘拿着三个茶杯从厨房中走出。殇他们齐刷刷地看向了她,她见了,小脸一红,觉得很不好意思。她想后撤回厨房,但迫于父亲的威严而不敢这么做,只得顶着压力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殇他们。她的步伐很轻,走动时腰板挺得很直,像是刻意为之。走到桌前,她放下杯子,先是看了看法戈·明,后又看了看殇,思考了片刻,转身离开。离开的时候,她的步伐仍很轻,但走的速度变慢了许多,似乎是想听到客人对她的评价。

那个老男人笑了笑,没说什么,先为客人倒了茶水。见他如此,法戈·明也不多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细细品味这杯茶的味道。殇见了,也拿起茶杯准备喝一口。但在喝茶的时候,他刻意瞄了那个姑娘一眼,正巧赶上那个姑娘回头偷看,这下情况变得有些尴尬。所幸殇及时做出反应,瞬间闭上眼睛,假装是在品茶,这才给了那个姑娘免于尴尬境地的机会。殇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地想道:

“是我长得太过帅气了吗?哦,也对,换了具身体生活,自然会与之前有所不同。但是在我看来,她的羞涩不是因为我的帅气,而是因为这个年纪的心理在作祟。”

殇闭着眼喝了一口茶,细细品味了一番。这茶苦中带甜,有种说不出的酸楚与甜涩,这像是生活的味道。殇心想:

“说实在的我很怀念那个年纪。总想去争取别人的认可,但却处处遇到波折。那种被认可的成就感与被否认的挫败感,让我甚是怀念。也许,那就是我逝去的青春吧。——这茶的口感真不错,那种苦中带甜的滋味,让我铭记于心。真想再回到那个年纪”

喝过茶水,就该谈正事了。除此之外,见闻过路上的贫苦景象的殇,还想知道更多底层人民的信息。不是出于好奇,而是出于他心中逐渐清晰的初心与执念。

简单的几句客套话后,茶水渐尽。这个老男人看了看时间,发觉不能再耽误,于是直接切入正题,向殇他们讲述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四个月前,他二儿子被检查出了肺癌晚期。医生告诉他,他二儿子还能活六个多月,如果想要医治,得至少要花上几千块钱。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全家都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他二儿子告诉他,让他放弃自己,想为了这个本不富裕的家省下这笔钱。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为了他二儿子,为了他二儿子的那个小家,他决不能放弃任何一点希望。

为此,他借了很多外债,他的家人也帮忙去借,但借来借去,还差将近四分之三的钱。见到手头上的钱还不足那天文数字的一半,他和他的家人焦头烂额,不知该怎么做了。他二儿子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差,他家里人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每当见到家里人担心,他二儿子总会露出平淡的笑容,告诉家里人自己很健康,让他们不要为了他而担心。话虽如此,但他一天比一天虚弱的事实,还是揪着每个人的心,包括他自己。

有那么几次,他二儿子想在半夜里悄悄殒命,但每当他要一了百了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正在为了他奋斗的家人,还有他的妻子与才有一岁大的女儿。这时候,他总是会放弃这个想法,转而去思考活着的意义。对于病入膏肓的他来说,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他死亡给他所爱之人带来的痛苦才是最可怕的。他不想让家里人因为他再背负一份心理上的负担了。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想遵循二儿子的意愿,放弃给他的治疗。但每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他总能想起二儿子儿时灿烂的笑脸,那笑容是他见过最好看的笑容。想到此处,他放弃了这个“歹念”,决定与命运进行较量。

在为期三个月的奋斗之中,绝望再次席卷他和他的家人,遥不可期的目标让他和他的家人逐渐丧失了斗志。但即便如此,他和他的妻子还是没有放弃希望,只要能去赚些钱回来,他们两个就会拼了命的赚钱。虽然那么做起不到实质性的作用,但那是他们能为他们的孩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在昨天,他大女儿的女婿唐突然从万里之外的东洋墟赶到了这里。见到唐,他惊讶到当时连话都没说出口。他女婿是大名鼎鼎的这次回来,他的女婿唐为他带来希望的曙光。唐告诉他,他能在短时间弄到做手术的钱,条件只需要让他为唐弄到一身清道夫的服装,让他以清道夫的身份出了城即可。具体是要去干什么,他的女婿并没有交代。救子心切的他没多想就答应了他的女婿,不久之后就为他女婿弄来了一身清道夫的服装。

他那西装革履、仪表堂堂的女婿在穿清道夫的衣服时竟没有一点抵触,似乎那服装上未擦去的血迹与污泥并未让他感觉到脏。换上清道夫的服装后,他给他的女婿安排进了今日出发的清道夫队伍之中。他依靠着自己的人脉让他女婿很轻松地就避开了所有检查,让他女婿顺顺利利地就随着清道夫的队伍出了城。在离开家之前,他女婿给他留下了一部只能用于通话的特制手机,说是出了事会用在这部手机上通知他。在他女婿走后,他将这部手机时刻带在身上,就担心他女婿出事。这种担忧情绪一直持续到了明天早上。

在今天早上六点多,他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叮铃铃,叮铃铃那部手机响了。那时他正在睡觉,突如其来的铃声将他吵醒。他一刻也不敢怠慢,赶忙拿起手机去接电话。刚刚接通电话,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了他女婿急切的叫喊声。他女婿对他说了很多。总结下来就是钱拿到了,但他女婿本人的处境很危险,似乎是遭到了什么人的追杀。在通话结束前的最后的时刻,他女婿告诉他自己所在的具体位置,然后电话突然挂断,至那之后从未再响起过。他担心自己的女婿出现什么事情,害怕自己的大女儿会失去丈夫,于是在电话挂断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反复拨通自己女婿的电话,可结果无一例外的都是“无人接听”。

他一直把自己女婿视为亲生儿子一样的存在。他女婿是个很实诚的人,待人态度很好,行为举止得体,而且还聪明懂事。最重要的是他是地平区的人,是生活方方面面都比。相比起来,他觉得是自己的女儿配不上他女婿唐。若不是唐当初来底层出差偶遇了他大女儿,他还没这么个好女婿呢。对于他来说,即使他女婿口中的那笔钱拿不到,他无论用什么办法、无论花多少钱也得让自己的女婿活着回来。他不想让这个本不富裕的家庭再雪上加霜了。钱没了,可以再赚;但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说完这些,他猛地喝了一口茶水。放下杯子后,他的表情很是释然,但盖不过他眼中的忧愁。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自己的孩子,他已经拼尽了全力,就差把自己的命给献出去了。

“这就是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师们,请你们一定要帮我啊!”

他诚恳地对法戈·明和殇说道。听过他讲述的故事,殇的触动很深。毕竟他也曾为父亲,自然能理解他。殇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转头看了看一旁的法戈·明。法戈·明用眼神告诉他该去怎么做,殇领悟到他的意思,正好与殇想的一致。殇握紧了拳头,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我们会帮你的。”

法戈·明微笑着告诉他。听到法戈·明这么说,他一把抓住了法戈·明的双手,紧紧地握住,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谢谢你们!”

他诚恳地向法戈·明和殇道谢。法戈·明见了,无动于衷,他默默地接受了这份感谢,同时在心里暗暗地为面前这位父亲感到了一丝惋惜。

虽有些想要停留,但法戈·明念在自己特殊的身份,不能在这里久留,就只得轻轻挪开他的手,起身与他和殇道别。告别时,他向法戈·明鞠躬敬意,法戈·明本想回应他一个微笑,可他却怎么也露不出微笑来。最后的离别中,他是带着严肃的表情离开的。走出门的时候,法戈·明叹了口气,对着漆黑的巷子感叹道:

“希望殇你可以挽救这个家庭吧。就像你曾经那样,像个英雄一样。哎世界如此冷酷啊。”

在法戈·明走后,他与殇交谈此事。交谈过程中,殇深刻地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无奈与痛楚。谈着谈着,殇就和他聊到了他那边的情况。殇既有些怜悯又有些好奇地问他:

“我想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他苦笑了一下,调侃道:

“你们这些接活的,怎么会在乎我们的名字呢?你们只是拿了钱就办事的人,我们这些穷鬼是入不了你们的眼的。”

殇笑了笑,摆摆手告诉他:

“不。我可不是你口中的那类人。再怎么样,你们都是人。人与人之间有物质上的差距,没有本质上的差距。无论如何,我们体内的灵魂都是1,都是平等的的。”

听到殇这么说,他有些感动。他轻声告诉殇:

“我叫杜牧之。”

“杜牧之?挺好听的名字。你是干什么的?”

“我啊,是个清道夫。给碧蓝世界打工的打工仔。”

“哦那你认识黑色星期三吗?”

“嗯?认识啊,我就是。”

“什么?!看来属实是缘分了。——你还记得我吗?”

“老哥,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不不不,我们之前在无人区里见过一次。我还给你打了一顿呢!”

“你是说难不成!你是殇?!”

“猜测没错,正是在下。”

杜牧之一脸惊讶,他抿了口茶压压惊。他突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殇,是在思考着什么。他的眼神之中多了几分愤怒与胆怯,似乎还对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他慢慢握紧了拳头,皱起眉头,眼神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一副要战斗的样子。但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片刻之后,他的表情变得忧虑许多,紧握着的拳头也松开了,战意瞬间消散殆尽。他叹了口气,现实让他放下了心中的怨恨,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选择。

“你为何要帮我呢?”

杜牧之问殇。殇笑了笑,一脸平淡地告诉他: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帮助别人还需要个理由吗?”

杜牧之一听,心里一颤。他眼中的殇变了样子,是曾经的那个王,人民所信赖的那个王!杜牧之笑了,笑容之中尽是对那个王的怀念。杜牧之笑着对殇说:

“我等了你十几年啊!我的王。当初的那个你,终于回来了!”

殇笑了笑,有些委婉地告诉他:

“是啊,不过回来的有些晚了。”

杜牧之摇摇头,告诉他:

“只要您肯回头,什么时候都不晚啊。”

“这倒确实。”

“我相信殿下您可以再次拯救这个世界的!”

“对了,在任务出发前,你能向我讲述你们底层人民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吗?我很好奇这一点”

听到殇这么问,他叹了口气,一口喝光了杯中的茶水。突然吹来一阵小风,他雪白的头发在风中荡漾。他的侧脸上写满了沧桑,眼底的皱纹中尽是时间的痕迹,像树木的年轮一般。他酝酿下情绪,娓娓道来。

“最底层人民所承受的痛苦,是语言难以完全表达出来的。这份痛苦,局外人是不明白的,更是不屑于明白的。”

他握紧了右手,又慢慢松开,似乎是心中有几分怒火,又有几分无奈。

“对于世人来说,我们就是那些如炮灰一样的人,靠命吃饭。像我们这样的人,死了无非就是换来一笔钱而已,那笔钱甚至不能用来买墓地。虽有清道夫之名,可我们所做的不过是替别人收拾烂摊子。而且这其中还掺杂了剥削与图谋不轨。我们只能妥协”

殇听了,大受震撼。他问杜牧之:

“为什么会这样呢?!”

杜牧之苦笑了几声,告诉殇:

“因为我们出生在了风岭区,因为我们的父母不是中高层阶级。生来的差距注定了我们的命运,我年轻的时候试着去改变,可无济于事。我的孩子也像我一样,也是无济于事。依靠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改变现状!”

“这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吗?”

“也许有吧。要是我们都能像齐百陵那样强大就好了,能逆天改命。可我们终究是平凡人,平凡到连名字都不会让人在意。”

“哎你继续讲述吧。”

“我们底层人民要靠每月很低的薪水去养活一家子人,这个生病了、那个出事了什么的都要钱,可那点薪水承担不起太多,更何况家里的吃穿还要钱。等成了家,能多一个帮手,稍稍减轻家里的负担。一旦有了孩子,事情就变得麻烦了许多,既要照顾孩子,还要去工作,有时为了工作不得不将孩子独自留在家中。一边工作,一边牵挂着孩子。”

说完,杜牧之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全家福。全家福上的每个成员都是满面春风,自然而又平淡的微笑中透露着难掩的喜悦,虽生活在一个不富裕的家中,但他们每个人都觉得这是份独一无二的幸福。看着全家福,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可想起自己即将命丧黄泉的二儿子,他的笑容又变做忧愁。他闭上眼睛,深情地说道:

“我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苦什么难都经受过。为了这个家我奋斗了一生,我无怨无悔。家人的幸福,是我战斗的动力。即便我已经满头白发,但我也一直战斗下去!直到我握不动刀的那一刻。有句古话说得好:‘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他睁开眼睛,猛地拍桌站起。殇见他如此,也起身。殇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对他说:

“说得好!事不宜迟,我们把你的女婿救回来吧!”

杜牧之看了看殇,笑了笑,也拍拍殇的肩膀,对他说:

“好!说走就走吧。”

之后,杜牧之换上常穿的清道夫战甲,重新化身为黑色星期三。

染血的臂刃被清水洗刷干净,颇有光泽;漆黑的战甲上点缀着血色,黑暗中似死神的斗篷;战甲背后的两个储罐中装满了东西,装得是他故乡的空气。他挥动臂刃,能掀起一阵小风,奔跑起来,能带动一片落叶。人高马大的他,活像是一位黑暗中的巨人。隔着深重的头盔,他能看到整个世界,但整个世界看不见他,唯有一身重甲,才能证明他的存在。

他和殇并排走出贫民窟,在他家人的目送中离开城市。谁也想不到,曾经彼此为敌的两人,能在此时站在一起,为了共同的目标而战斗。

迎着蓝天白云,他们迈起了矫捷的步伐;迎着天空中的炎炎烈日,他们顶着高温阔步向前;迎着一阵清凉的风儿,他们伸手与风儿击掌。走出铁墙,坐上汽车,两人便向着目的地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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