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哼笑几声:“去年死了一个杨基,还以为怎么也能让他们本分些,没想到还是这幅做派,咱这回非要杀杀他们的气焰!”
杨基字孟载以诗著称,亦兼工书画,尤善绘山水竹石,也是曾为张士诚幕府任丞相府记室,入明后,仍眷怀元室,一句“六朝旧恨斜阳里,南浦新愁细雨中”传唱于那些拒不出仕明朝的文人士子之间。
所谓的吴中四杰,高启、杨基、徐贲都曾仕于张士诚,剩下的一位张羽则是随父仕于前元,开国后朝廷征辟,高启杨基应召,张羽徐贲避居吴兴拒不应召。
这般人物其实在江南并不少,如果说元朝亦或是张士诚有什么优点让文人士子门如此念念不忘的,那应该就是宽松的政治环境了。
朱标落座端起茶杯道:“张士诚早已兵败自缢身亡,但还是有人想要借着他的名义搅弄风云,推本溯源,其根本目的其实是指向父皇的肃清吏治之举。”
“想必父皇若是放弃了官场肃贪,再将亲军都尉府废除,削减监察御史的权职,不出多时万千士子齐赴京城,朝堂之上众正盈朝之势指日可待。”
殿内陷入沉默,父子俩四目相对片刻,都看不出意味,但却突然一起笑了起来,最艰难的几年都挺过来了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让步,无非就是杀而已。
“当年张士诚的地盘北过徐州南至绍兴西踞泗州东接大海,纵横两千余里,带甲之士数十万,还有高季迪、施耐庵、罗贯中、陈维先等谋士辅佐,可谓气冲斗牛风头无两,标儿,你可知他为何会败?”
朱标低头思虑片刻回答道:“张士诚昔日拥强兵占天时地利人和,然其性内怀懦弱,安于富贵坐失良机,言行迟重寡言,看似有器量,而实无远图,此为君主大忌!”
朱元璋欣然点头道:“不错,起于微末身居高位后故步自封安之若命,就是张士诚与陈友谅明玉珍等人最大的毛病。”
“咱当年被张士诚陈友谅夹在中间,三方之中属咱势力最弱也最危险,他们都不断派人来游说咱归顺,见咱不为所动就联合东西夹击应天,准备先瓜分了咱的领地,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咱要败亡了,下面那些人各谋生路干什么的都有。”
朱标也忍不住回想起那时的局势,那年他也有五六岁了,虽还是困于后方府邸之中,但毕竟是能走会跑了,接触到的人也多了。
记得那时候老朱已经是数月未曾回府休息了,一直是同徐达等人在城外军营中,但府里也未曾消停,谋臣武将的妻女不断的上门求见娘亲,劝她出城劝一劝大帅,纵然归顺了也有满门荣华富贵,何必拼死?
那时候府里的气氛很压抑,漫天阴云笼罩,颇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纵然没人会同年幼的朱标说此事,但他还是记忆犹新,自己母后那时也是憔悴了许多,但还是抱着他坐镇后方,没有出城去见老朱甚至连一封书信都没送去过。
朱元璋起身晃悠了两圈,当年面临事端的时候焦头烂额,但此时想来却只有傲然之意,因为那时的他做了最正确的选择,昔日难缠的敌手现今都早已是冢中枯骨了。
“咱那时候其实也很犹豫,胜算太小连麾下的将士们都士气萎靡,想着都已经混到国公了,纵是投了应该也能有富贵吧,咱不怕死但总得为你跟你娘考虑,但越是想越是愤怒,凭什么咱儿子将来要给别人儿子磕头卖命?”
朱元璋的虎目越发明亮璀璨,仿佛又回到了昔年那群雄逐鹿的乱世之中,嘴里大声嘟囔着:“于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胜了又要胜,一路就这么干出了这万里江山,咱儿子再也不用跪别人了,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朱元璋回首看着朱标道:“标儿,现在也是如此,低头让步容易,但早晚是要还回来的,咱不是不清楚只要稍稍让步他们就会赶着来跪地求官,但咱要的不是这个!”
朱标站起身子行礼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俯惟父皇能作威作福!”
看着朱标朱元璋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或许在外人看来太子同他是截然不同的禀性,但知子莫若父,他这个当爹的最清楚自己儿子到底是个什么性格。
都以为熬过他这个暴君就能再次迎来君主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盛世,可他们注定是要失望甚至是绝望的,所以说,后继有人是多大的福分啊,注定自己的努力不会付之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