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修士喊杀声越大,越能衬出南宫翎声音虚弱。
他看向被自己护住的三人——唐灵、卫志明和元玉琅。
“小明和……小黑。”他兀自喃喃了声,声音太过微弱,当即便被外面声音湮没。
只有唐灵好似有所觉,用冰冷的手抚上同样冰冷的躯壳。
南宫翎的心底莫名一颤。
“你回来了啊。”他道。
伴着此声,一滴晶莹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啪嗒”一声落地碎裂,便如他千年以前的那段珍贵回忆,被母亲执念切割的支离破碎。
到临死残喘之际,终于一幕幕、一片片,艰难拼凑起来。
他看到千年以前的自己。
刚入南宫府半年不到,个子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好像根本不记仇,无论南宫珣怎么对自己,总喜欢屁颠颠跟在他身后。
有一回年考后,有人找南宫珣到海边玩,他看到了,一溜烟跑回自己院里,拿了自己刚学会编织的下海的草鞋,还有和小黑一起做的一堆吃的,想和南宫珣一起分享。
后来,南宫珣戏耍他入海,绝七偷偷抱起自己,用内力帮他烘干身子,还嘱咐绵绵给自己多做一些热汤喝。
那晚,南宫珣破天荒留他在碧莲小筑宿下,还把他所有吃的用的一干二净,吃完抹抹嘴连说“难吃”。
听说这是南宫珣娘亲生前的住所,在碧莲湖畔,对岸是白舫。
绝七夜里教习南宫珣武功,今日好像格外严格,惹得南宫珣连连叫苦不停。
绵绵做的粥很香,翎羽从来没做过这么好吃的粥给他。
南宫珣的被子很暖和,比他一个人住的房间暖和。
肚里暖暖的、身体也暖暖的,听着南宫珣叫苦连连、绵绵窃笑、绝七呵斥声,枕着飘进窗户的碧莲清香,很快就进入了睡眠。
他看到机关塔里夜夜闯关的自己,执着地想要凭借闯关获得随意进出地下机关城的资格,找到药丸,救活蛮荒族人。
结果被南宫江天利用秋实陷害,险些丧命。
是易容后的南宫珣来救了自己,带着自己打开了传闻中的第九扇门,进入了地底机关城。
那天,第一次有人捂住自己的眼睛,告诉他,“你的梦想实现了。”
后来,被发现的两人由南宫丰林揪着耳朵提溜出来,那是他来南宫府以来,南宫丰林头一回朝自己发那么大的火。
在此之前,他从未对自己发过重火,还常常来房里陪自己睡,给自己讲睡前故事,百忙之中带自己上街玩,并偷偷告诉自己,其他哥哥姐姐没有这样的待遇。
那一次的惩罚是南宫珣最熟悉的扫帚伺候。
当晚,两人还是躺在碧莲小筑的床上,一人一个红屁股,被绝七上药时争相大叫,唱出了一首极为高调的曲子。
五姐南宫城衣听够了曲子,才从窗户外笑嘻嘻扔进一瓶止痛散,气的南宫珣哇哇大叫。
五姐却只对着自己柔声安抚,“乖翎儿,敷上就不疼了哦~”
他看到五姐生产的那天,产婆抱出一个混身皱巴巴的“小猴子”,那时他已经十一岁,却被五姐捏了下脸,嬉笑道,“翎儿这么小,也要当舅舅啦。”
后来皱巴巴的“小猴子”长开了,白白胖胖、粉粉嫩嫩,笑起来两眼弯弯,比阳光还灿烂。
所以起名叫南宫灿。
南宫家的女婿多为入赘,灿儿从小就在南宫家长大。
从学会说话走路起,就喜欢屁颠颠跟在南宫珣身后,一口一个“六舅舅”,叫他的时候,直接就是“小舅舅”。
他看到决定从军的那天,快四岁的灿儿追了出来,一不留神摔了个屁墩,哭得涕泪纵横,笨拙地像极了小时候追南宫珣的自己。
他看到在军队时的自己和南宫珣。
他看到绝七的尸体残破不堪,被人从战场上带回,同样被带回的,还有若干素日一同喝酒吹牛的战友。
他看到之后的几年里两人并肩作战,一场又一场硝烟弥漫,一次又一次浴血沙场,从无名小卒到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和副将军。
他看到铁马冰河、千军入梦,所有的所有,皆被一声嘹亮哨音戛然截断。
他利用南宫家七少爷和军中副将身份,几番周转,将南宫家一直为朝廷制造看守的军舰为敌军所用。
军舰出现的当晚,一支燃烧的火箭骤然划破漆黑夜空,向全军通知着极其危险的情况。
那一战,水月国大败,且损失惨重,往后的若干年里都无法与赵国抗衡。
那一年,他叛国,陷害给南宫珣。
水月武帝下令,南宫家满门抄斩,不留一人活口。
他被赵国人救下,故意错过了处置南宫家的日子,却在南宫珣凌迟的当天伪装来到了殷都。
他看到殷都菜市场前的自己一动不动地看着凌迟台上的南宫珣,看那刀法很好的刽子手一刀一刀将形容枯槁的南宫珣切片。
静默如雕像、如木偶、如死者……
他看到观刑之后的自己回到已经改名的震潮关,在城门前汹涌的海水里一步一步走向深处,再也没有回头。
后来,武帝找来的巫师将南宫家的死灵悉数唤回封印,由于血脉,他也被浑浑噩噩地带走。
此后千年,都被困在丰都大陆。
从那以后,千年里的每一日,他都只有一段关于沙场和死亡的记忆,困囿于一个执念——救活那个死了的人。
然而那个死了的人究竟是蛮荒族人、是南宫家人、还是他死前看到的那个人,他已经记不太清。
“当然是蛮荒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