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道:“民者,国之本也。国强必先庶民,而后耕战起焉。若得赵人四十万,汰其老弱妇孺,胜十万刑徒。以之战则胜,以之筑则成。垦草开荒,无所不为。胜取首级多矣!”
白起道:“秦以首级为军功。若无首级,何以建功?”
卫尉道:“虏一人,当一级,可乎?”
秦王道:“要之以彼民为吾用也。”
白起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欲为所用,难乎哉!”
秦王道:“非也。昔者,蹇叔,轾人也,百里奚,虞人也,穆公因之而霸。商君,卫人也,其泽至今;穰侯,楚人,因之而破楚;张仪、张禄皆魏人也,而相于秦,秦因之而盛。天下士子,纷纷入秦,其有才德者,皆留用之。然思天下非独士子也,乡野之民,国之本也。得乡民为用,用之大者也。君伐河内,韩魏之人皆服秦法,今乃用之以御赵人。今赵人四十万,穷途末路,饥寒疲病,收而用之,以德服之,以法治之,不啻得一大郡。其功岂小焉!”
白起道:“谨奉王教,臣当与诸将谋之。”
白起辞去,谒者将他和随卫安排在城外一座独立的大宅院内安歇。
白起走后,卫尉很有些不安地问秦王:“王将从张相之议乎?”
秦王从身后取出一块简牍,默默诵读:“臣?言,赵人众,击之不便,不若乘其穷途而收之,是为便也。”沉默了片刻,道:“临阵受降,非大智大勇不办也。”
白起天明入城,参与秦王的朝议;朝议毕,不等早餐,即辞行,与随卫骑马离开,当夜赶到长平。提前派随卫快马先行,通知诸将到大营议事。白起到时,诸将皆至。经过近十天的休息,疫疠基本过去,诸将虽未幸免,但都挺了过来,现在虽然有些疲乏,却无大碍。
白起入营后,立即与诸将见面,路途较远的王陵和上郡尉摎还未到。白起向诸将传达了秦王教令:趁赵军穷困之时,收而降之,以为己用。
王龁首先大喜道:“王明也。赵人四十万,纵引颈而戮,犹不能尽。若收而用之,是得四十万卒也。”
司马靳则谨慎道:“降四十万,古之未闻也。吾军新病,士力未复;若赵人猝然而起,无以应也。”
李冰也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焉得为用?”
白起道:“臣亦以此进王,王以蹇叔、百里奚、商君、张仪、穰侯、张禄之辈应之。曰士子犹留用之,而况野民乎!”
蒙骜道:“可令士卒昼夜呼之,愿降者自降,以乱其心,以沮其气。其降者,衣之食之,乃令归秦,必无恙也。”
白起道:“是亦可行,惟耗时费力,犹不免于战。”
蒙骜道:“彼时,赵土崩瓦解,焉得战。但授首耳。”
白起道:“此计甚妙,就可行之。旦日令士卒于各营呼之可也。”诸将皆无异议,各自回营布置。白起让人于半道迎住王陵和尉摎,不让他们到自己的营中来,径往北地军听取决议即可。
王陵和尉摎也对发起总攻感到头痛,觉得如果能够招降,自然是不战而胜的好办法。但对结果半信半疑。不过蒙骜劝导说,呼喊招降有助于打击赵军的士气,最后如果难免一战,也会轻松得多。两人也同意这一判断,应喏回去布置。
例行的点军鼓后,各山各营突然派出小股士兵,前出到赵军的营栅前百步开外,大声呼喊起来:“咨尔赵人,势末途穷,勿宁来归,可保首级!”
喊了一天,士兵们都累了,要回去了,却见几名赵军从营内走出,高呼道:“吾等愿降,请见武安君。”
这群赵军正是从丹水边南营垒中走出,显然知道武安君的大营。他们的突然出现,倒把那些秦军吓了一跳。领队的大夫急忙上前查看,见共有十人,皆未带兵器,空着两手,便道:“见君上何意?”
为首一位年数大的赵军道:“臣闻武安君招降赵军,特请降耳!”
大夫将信将疑,但见这十人不像有恶意的,又空着手,便道:“请随入。”五十人把这十人夹在中间,压入营中,让其在营门前坐下,自己进去向官大夫报告。官大夫急忙出来,询问了几句,依序向上报去,终于报到白起处。白起在山上瞭望台上不时观察,已经见到这一切。见公乘来报,便命将其带到半山中营来。自己带了几人下到中营去与之会面。
只有为首的老年赵军被允许入帐,其余人都在营外坐等。白起让公乘为主问话,赵军坐在客席,自己坐在中间。公乘将赵军迎入大帐,坐下,问道:“敢问卿何人,请降者何?”
那人道:“臣赵万人将年,数日前曾犯君威,蒙君不杀,放归营中。今闻秦愿赵来归,特来请耳!”
公乘道:“尔赵粮尽,又值疫疠,军士死大半。王本好生之德,许尔来归。”
赵年道:“臣蒙君上不杀,放归营中,不敢忘德,乃与诸万人将共议,今赵王无援救,士卒无战心,不若且降。然赵士卒家在邯郸,若临阵而降,家必遭戮,是以不忍。”
公乘道:“赵必败无疑。北与降,家皆不免耳。有何异耶?”
赵年道:“诸将以为,若以军降,而蒙放归邯郸,秦能不战而平上党,赵卒上下得保首级。必不敢再犯大国。”
公乘道:“既归于秦,自当效忠秦王,何邯郸为!”
赵年道:“秦赵自长平一战,战端必起。赵氏男儿焉得复向旧邦。是以有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