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女斟满了酒盏，正送到少年的唇边；

一女低头为他捏脚；

一女跪坐于少年身后，让他轻轻斜倚着自己柔软的身子。

尚有一女，手举一朵兰花，插在少年满头长发之间。

少年皮肤白皙，面容俊秀，盘膝而坐，双手抱着一柄长刀，双目微闭。

他慢慢饮啜着酒盏里的酒。

“客人来了。”

一名女子笑道。

众女一起站起来，朝武小德行了一礼，无声无息的退下去，为两人关上了门。

武小德在少年对面坐下来，看着他怀里的刀。

——几乎是一瞬间，他发现自己腰间的蝶魄刀不见了。

而那位少年怀里的刀正是蝶魄刀！

少年终于睁开眼，轻轻抚摸着长刀，开口说道：

“太久了，想不到这柄刀又回到了这个时刻。”

“阁下是灭世议会的初代议长么？”武小德问道。

“正是。”少年道。

他解释道：“灭世议会是一个依附于众多劫魔、为它们提供各种方便，帮助它们灭世的组织，而我正是这个组织的开创者。”

“我们灭杀过不少世界，立下大功，让劫魔们觉得我们确实很有价值。”

“所以我现在是劫魔这一边的红人。”

武小德脸上浮现出几缕笑意，轻声道：

“原来如此，但我刚才说了，我是劫魔的敌人。”

少年没有回话，只是转头朝窗外望去。

只见夜空中，数不清的流光朝天空深处飞去，宛如倒卷的光之瀑布。

“那些都是人类强者的灵魂。”

他忽然开口道。

“灵魂？”武小德不解其意。

“今夜是诸界一切强者彻底战败的时刻，他们选择横渡死亡世界，成为英灵，企图保存力量，日后再与无量大劫争斗。”

少年收回目光，与武小德对视。

“而我的选择跟他们不同，我选择依附于劫魔们，这样我就可以活下来。”

武小德将手搭在荒剑上，轻声道：“倒也可以理解，毕竟蝼蚁尚且贪生，又何况是人？”

“生死事小，我必须活下来是有理由的。”少年道。

“哦？什么理由？”武小德问。

“诸界之中，唯有死神见识过所有人战败时的情景，他最后认为无量大劫虽然会毁灭一切，但在这个终结一切的时代，在最黑暗的时刻，一定会产生某个希望。”

“希望？”武小德忍不住道。

少年点头道：

“那个希望是所有法则最后汇聚在一起，用尽全力所结出的命运果实，它出现的非常短暂，极其难以捕捉。”

“——因为劫魔必将毁灭它。”

“如果没有抓住这颗命运的果实，未来万灵降世的时刻，我们依然打不赢劫魔。”

“而在这个时代，所有强者都已死了。”

“所以你们没有人守护那颗果实？”武小德问。

“对，必须有人从未来而来，去追寻那个命运果实——”

“但这里的问题是，劫魔发现了这个人，一定会杀了他。”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劫魔不会杀的人。”

“那就是我，一个投降者。”

武小德听得呆住。

他心中忍不住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无法抑制的情绪。

他认认真真的朝少年行了一礼，肃然问道：

“我……要怎么帮你？”

少年神情平静，开口道：“我死之后，这具身躯留给你，因为已经投降，还有利用价值，所以劫魔不会杀你。”

“你要替我们所有众生，去追寻那唯一的希望果实，想办法保住它，将它偷走，带回未来。”

“这样的话，未来才有希望。”

武小德忍不住问：

“可是你怎么知道未来会有我这样一个人，一定会前来这个时刻？”

少年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并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模样，但我们心怀希望——”

“‘希望’就是众生的最后法则。”

他端起酒盏，平静地说下去：

“我死之后，便是死神入灭的时刻。”

“在未来的某一天，如果法则的交织与命运的涌现产生了微乎其微的概率，让一位众生觉醒了稀有的死神之力——”

“那个时刻，会有英灵将我的刀法授予那位众生。”

“如果他通过了重重考验，最终能站在劫魔面前而不死，他就有这种资格，来到这个关乎一切的重要时刻见我了。”

“我看见这个人，看见他的刀，就知道希望来了。”

“我们终于等到了这样一个人。”

少年说完，端起酒盏抿了一口。

他的气息一下子就变得微弱，甚至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一下，不要——”武小德连忙道。

“不必多说，生死事小。”

少年冲他笑了笑，轻声道：“接下来，看你的。”

他端着那杯没有喝完的酒，缓缓闭上眼睛。

他死了。

霎时间，武小德从原地消失。

一息。

两息。

三息。

少年重新睁开了眼睛。

这一刻，他掌握了他的身躯，成为了他。

少年脸上浮现出些许哀伤之意。

他转头看着外面无数流星冲天而起。

这是人类的英灵们，正在朝着死亡世界横渡。

他们绝不甘心毁灭的命运，为了未来的某一刻反击，正在前往灵界。

就算是死亡也无法阻挡他们的意志。

停了数息。

少年将头上的兰花轻轻摘下，放在桌上。

未饮完的酒盏平平移动。

洒落。

花前。

少年垂着头，双手合在一起，默哀了片刻。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脸庞上，映照他满头长发如雪。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轰鸣声。

少年忽然睁开眼，按着刀，站起身，低声吟道：

“君埋泉下泥销骨，”

“我寄人间雪满头。”

他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