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初战失利，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击落，面对赶来救他的百姓，心中自然十分难过和羞愧，但两位最先前来搭救的恩人：小贩和道士却一点也没有埋怨林远的意思，而是握着林远的手好一顿夸，小贩的蜀地方言林远听不太明白，还是那位中原来的道士在旁边给林远和小贩做的翻译。

之前怒骂日军飞行员的时候，小贩恨不得十句话塞进十一句脏话，面对林远的时候却句句都是夸人的词，夸得林远面色通红，既有羞愧又有感动，但当林远准备掏出兜里的大洋和法币来感谢两位救命恩人，却被两人严词拒绝了。

要知道，作为宝贵的空军飞行员，林远平时的军饷待遇远超同级别的陆军军官，手头现钱留了不少，光是林远掏出来的法币就够买下小贩那辆独轮车上所有的货物了，但小贩却摆着手说什么也不收，推辞了几句后差点急眼了，干脆说自己能救一位抗日英雄，那是光宗耀祖的事情，敢收这个钱，老了以后都不敢埋进祖坟。

那位中年道士也拒绝的十分坚决，他说自己一个出家人，必须恪守戒律，救人一命，而且在国难当头救一位勇赴国难的战士本是大功德，收钱可就败了功德。并且中年道士还说，他原来的道观在河南，是个香火很旺的大道观，日军入侵时，因为观中的观主，也就是他的师傅保护了一些国军伤兵，日军不仅杀了观主和不少道士，还将整个道观都付之一炬，幸存的道士只能四散逃走。

中年道士和几个年轻的师弟受师兄所托，带着观中仅存的一些道经，法器和老道长的遗物一路南逃，投奔青城山，以保留观中的传承。他的那位师兄则带着剩下的师弟剪发剃须，下山参军作战，如今已经全部没有了消息，所以无论是出于戒律还是出于大义，哪怕出于私仇，他都没有一点收钱的理由。

听到这里，林远才收起那些钱，心中的愧意又重了几分，不过林远好说歹说，小贩还是答应收下了林远的风镜作为纪念，中年道士也欣然接受了林远送给他的飞行皮手套，这才让林远好受了一些。

因为双流机场一带很多百姓都有帮助修建机场的经历，所以百姓大多是认识飞机的，崇庆这边也是一样，百姓自然认得出掉下来的是哪一国的飞机，所以林远迫降后不久，附近村里的不少百姓就赶着驴车赶到了迫降地点，甚至还带来了一位游方医生，不过他们来的时候林远已经差不多恢复了神志，正和小贩道士聊得火热。

在热心百姓的帮助下，林远被暂时送到了村里休息，没过多久就联系上了机场，机场那边派来了一辆卡车接林远返回，林远在车上还意外遇到了自己的长机飞行员金炜，金炜因为跳伞落地脚踝受伤，不过并无大碍，但另一架僚机的飞行员陈鹏扬却不在车上。

“分队长？你怎么也……你没事吧？”

额头裹着纱布的林远在村民们的协助下爬上卡车车厢，看见低着头靠坐在卡车驾驶舱后板上的金炜，惊讶的问。

金炜抬起头看到林远活蹦乱跳的样子，面色一喜，也是松了一口气：“我飞机机枪坏了，打不出子弹，被鬼子飞机打下来了，跳伞的时候脚踝受了点伤，你还好吧？”

“我没事，迫降的时候脑袋磕到了，”林远坐在金炜斜对面，伸手摸了摸脑袋上的纱布，愧疚的说道：“对不起，分队长，我还没看到日本人的飞机就被打中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有什么对不起的，日本人的新式飞机比我们的飞机性能好，那个鬼子还是在云层里搞的偷袭，别说你反应不过来，换我也防不住，咱们这次把命保住了，下次不就能报仇了？”金炜用没受伤的腿轻轻踹了林远一脚，安慰道。

“对了，分队长，那个鬼子抓住没有？”林远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愧意，问道。

“跑了，我们技不如人，”金炜回答，他猜到了林远之后还想问什么，咽了口唾沫，强行压下喉头的阻塞感，低声回答：“鹏扬殉国了，我还在天上的时候，看到他的飞机在我右下方中弹，落地之后才知道，他没来得及跳伞。”

听到金炜的话，林远轻轻靠在了卡车车厢的栏板上，像个受伤的孩子一样双手抱膝，把脸深深埋进膝盖中间，发出了低沉的吼声，金炜没有再踹林远，而是闭上眼睛，抬起头面对天空，眼角也滑落一滴清泪。

回到邛崃机场后的林远先去医务室重新包扎了一下伤口，然后来到飞行员的休息室，和几个安全返回的战友打了声招呼，却一直没有看到中队长周灵虚和和他同宿舍的战友袁柄芳的身影，从几个战友落寞的表情中，林远已经猜到了结局，但他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把椅子搬到窗边，看向空荡荡的跑道，希望下一秒就能看到中队长和袁柄芳的两架伊-153战机突然出现在天边，然后安稳的降落在跑道上。

不知等了多久，林远看到一辆汽车从宿舍区的方向驶来，嘎吱一声停在了休息室门外，上面下来两个身穿军官制服的人，一个中校，一个上尉，林远猜到了他们的来意，感觉一下子失去了力气，重重靠在了椅背上。

两个军官走进休息室，中校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过了将近半分钟的安静后，才重新开口：“各位，刚刚确认，第三大队第28中队的中队长周灵虚少校和飞行员袁柄芳少尉殉国于成都双流机场周边，陈鹏扬少尉殉国于崇庆，我们需要帮忙把他们的遗物交还给家属，有没有人来帮忙辨认一下。”

“长官，第五大队情况怎么样？”周灵虚的僚机飞行员陈大权坐在桌边，手里不停的摆弄着他的风镜，低声问道。

那个中校摇了摇头，声音越来越低：“第五大队，黄新瑞大队长，岑泽鎏副大队长和飞行员任贤，林恒，江东胜阵亡，还有三人受伤，第五大队和28中队一共有17架飞机损毁，其中8架被击落，9架迫降损失……”

“你们先休息吧，有人愿意帮忙辨认遗物的话，我们在门外。”看了看落寞的飞行员们，中校叹了口气，带着身后的上尉又走出了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