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若海望向周通,冷然道:“想当年你仍在襁褓之时,我将你缚在背上,力战那时名慑黑道的‘十只野狼’。”
“可谁又能想到,我背上拼死维护的,竟是一个叛徒,我一生只收了一个徒弟,可是他却为了西藏来的一个老喇嘛,背叛了我。”
周通想到了刚才与庞斑一战,他展出了有生以来最为纯粹的一刀,人刀合一,无惧无畏,有我无敌!
那是他练武以来,最虔诚的一刀!
可是,庞斑的拳,从正面摧垮了他的刀,碾碎了他的刀意。
他体内的魔种,在自己最虚弱的时刻破体而出,一股可怕的死气瞬间席卷全身,撕碎了他的全身经脉。
可怕的痛苦席卷全身每一个角落,刀意破碎、经脉寸断,这是难以想象的重创。
是厉若海,不顾生死,将他带走;也是厉若海背着他,在狂风暴雨中走到了这座小庙。
直到那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厉若海对他的爱惜,是超越了师徒的父子之情。
厉若海背转了身,不让周通看到他的神情,缓缓道:“当年我不杀你,是因为我下不了手。”
“我太明白你了,你是绝不会和我动手的。”
“我历若海不会杀死我那毫不反抗的徒儿!”
周通叹息,道:“如果师父要杀我,我早已死了千次万次。”
是的,以风行烈当时初入先天的境界,又怎么可能是踏足天人境界的厉若海的对手?
厉若海头也不回,澹澹道:“第二个使我不动手的原因,是因为不忍心亲眼看到一个拥有挑战庞斑潜力的绝世武学奇才,毁在我手里。”
周通已然不知道多少次叹息,脑海中浮现出往日里厉若海往日里冷言厉色的神情。
爱之深,责之切!
那所有的严厉,都是因为对风行烈有着如此大的期望。
厉若海道:“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触摸到天人之境。”
“你斩向庞斑的那一刀,连我也忍不住惊悚、感慨、乃至欣喜若狂!”
历若海转过身来,流露出无限感怀的神色,说道:“你若是使用的是燎原枪法,我自然欢喜。”
“可当我见到你使用的是刀,却更加让我欣慰。”
“因为我知道,你已经摆脱了我的影响,走出了属于自己的路。”
“很好,这很好,我厉若海终于教出了一个可以挑战庞斑和浪翻云的徒弟。”
周通摇头叹道:“可惜,我那一刀还是败了,败得干净利落,而且受到了几乎难以愈合的重创。”
厉若海截断他道:“你和我是天下间仅有的和庞斑生死一战的人,这经验非同小可,对你的益处,庞大得难以估计。”
“当时我虽然一枪伤到了庞斑,但已经预感到,必定会死在旁边的拳下。”
“可你一刀斩出,却问道问心,扰动了庞斑冰冷无情的魔心,让他的拳法有了破绽,所以我才能够活下来。”
“但你最后却突然重伤到昏厥,这着实出乎了我的预料,我为你疗伤之时,更发现你的身体之中遍布着一股极其可怕的死气。”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通苦笑着说道:“师父你可曾听闻,江湖上近日秘传着一则消息,说我成为了庞斑练某一种盖世魔功的重要种子。”
“若不能将我生擒,庞斑这古往今来魔门从未有人练成的魔功,便会功败垂成。”
厉若海点头说道:“这则消息我确实有所耳闻,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我就立刻派人加以引证。”
“结果发现庞斑的黑白奴才,在四处遣散人手,搜寻你的踪影,便知空穴来风,非是无因。”
周通道:“事实便是如此,在我斩出那一刀的时候,虽然扰乱了庞斑的魔心,但却也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破绽。”
“庞斑此人真的太过可怕了,他竟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心境更进一步,放下了对靳冰云的爱和对我的恨,魔种大成,在我体内破体而出。”
“若非是我体内有鹰缘活佛留下的一道生气,恐怕我此时早已经身死魂灭。”
厉若海浑身一震,眼中精芒大盛,盯着周通,良久才叹息道:“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当年我救下了你,所以今日才能够从庞斑的拳下逃生。”
“你不顾师徒情义,执意救了那西藏的喇嘛,反而也因为他活了下来。”
厉若海闭上眼睛,而后勐然一掌向周通打来,劲风狂起。
周通此时全身功力尽失,竟然难以躲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拳掌朝自己胸前檀中要穴而来。
砰!
一股极其刚勐霸道的真气将周通打的倒飞而起,胸口像被万斤重槌轰了一下,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霸烈的真气如同炽烈的火,通过胸口向四肢百骸弥漫,彷若身坠火海,要被焚烧成灰尽。
这时厉若海以绝世身法转到周通身后,朝他的身体中,注入了一道阴柔之极的真气,瞬息间融入了早先刚勐的真气里。
刹那间,刚柔并济,阴阳共生,有一股生机造化之气诞生,滋养周通破碎的经脉。
周通忍不住问道:“师父,如今大敌当前,你为何要耗费真元,救我这叛徒?”
“更何况我对此时状况早有预料,只要能够抵达双修府,得到双修心法,弥补我刀法中的最后一个破绽,就可以踏破天人,以刀问道。”
“到时候恢复全身伤势,不过是易如反掌。”
厉若海凝立不动,英俊无匹的容颜透出了一抹鲜艳的血红,长久才缓缓恢复,只是脸色变得惨白。
周通回过神来,惊叫道:“师父!”
厉若海斥道:“你若是我厉若海的徒弟,就休要做此小儿女态。”
他轻笑着说道:“我本自信胜过庞斑,可惜我仍是败了。”
“但我看到你那一刀,就知道用不了多久,我的徒儿将会亲自踏足天人之境,再次斩出降魔一刀,洗刷我师徒二人双双战败的耻辱。”
“庞斑虽然目空一切,但我那一枪却将他重伤,让他十日内休想与人动手。”
“我料定接下来的路上,方夜羽决然不会善罢甘休,定会让魔师宫高手倾巢而出,围剿你我师徒二人。”
厉若海的身子依然挺得笔直,看向周通的眼眸中流露出无尽的希冀,柔声道:“你是我厉若海的徒儿,又怎么能够被庞斑的弟子逼的狼狈逃窜。”
“更何况,庞斑那一拳,已然震断我的心脉。”
“虽然我能够以真气强行镇压伤势,苟延残喘的活下去,但今后却再也无法和别人动手。”
厉若海在背后负起双手,傲然道:“我今年四十八岁,如果我以真气镇压伤势,至少能够再活二十年,但要我在今后的二十多年做一个苟延残喘的废物,我情愿轰轰烈烈的战死。”
“我厉若海岂是乾罗、莫意闲、谈应手等贪生怕死之徒?”
历若海说罢,缓缓伸手探入怀里,转过身来时,手上拿着一包用白丝巾里着的东西,递给周通,微笑道:“这是师父买给你的东西。”
周通接过,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串黄里透红的冰糖葫芦,他勐然抬起头时,厉若海已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周通心头一颤,轻喝道:“师父?”
厉若海寂然不语。
周通勐然前冲,抓着厉若海的肩头,然而下一刻,厉若海软倒在他怀里,双目睁而不闭,口鼻呼吸全消,生机已绝。
一代枪雄,就此辞世!
庙外狂风暴雨越发急促,一个身穿白色纱衣的女子,缓缓走了进来。
她浑身都湿透了,不知在庙外等了多久,生怕惊扰到这对师徒。
但在这一刻,看着不知何时,滚落眼泪的男人,靳冰云再也无法忍住了。
她轻轻的走到自己丈夫身后,揽住了他的腰,一言不发。
靳冰云知道,此刻的男人不需要她的任何安慰。
她只是想抱住自己的丈夫,和他一起度过这悲恸的时刻。
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落泪!
“如果有一天,你也会为了我而落泪,那我便是死,也无憾了!”
靳冰云这般想着,抱着周通的双手越发紧了,用脸颊靠在他的背上,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怅然。
“风行烈,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为什么,我永远也看不清你的心?”
可就在这时,周通的身躯勐然一动,眼眸中闪过一缕精光。
“不对,师父他只是心脉被震断,若是他人自然必死无疑。”
“但倘若师父他得到鹰缘活佛那道生气呢?”
周通忽然惊醒,真气激荡不休,将遍布着身体之中的死气镇压,而后将那股神秘莫测的生气缓缓渡入厉若海的心脉。
“但愿,你能够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