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三沸,茶叶飘香。
伍夫人如在梦中。
原本是要亲将孩儿送入十方真宫,光宗耀祖,却不想转眼就是沦为宫中强者欲除之而后快之人。
多日以来,挣扎求命,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哪知莫名就在这幽谷之中,品茗会友,谈玄论道。
伍斋陡然一个放松,又伏在她膝头,沉沉睡去。
当然,说是“谈玄论道”,还不如说,是那位绝色女冠,徐徐引导她说起这几日的变故,并分析其中奥妙。
“九玄真阳魔体,本是九玄魔宗一部旁门炼体之法,本身没什么,只是魔门炼体向来被视为下下之法,施为起来也甚是血腥,需要炼化成百上千名童男精血,恶孽甚重,修习之人不多。分光的‘九窥魔瞳’本是天魔大道,转修真阳魔体,其实是走了弯路……
“然而这部法门,却有一种修补受损形骸的妙处。我曾听说,当年九玄魔宗举宗外迁,开辟外世界时,曾到过一处火行世界,其中火焰,专损肉身,九玄魔宗上下,多有受此劫者。或许,分光便是其中之一罢。”
伍夫人想起,简紫玉也说过类似的话,不由更是信服。
其实,本来安稳平静的生活,因为简紫玉的一番话,顷刻祸从天降,就算伍夫人明知只是提前诱发之故,心中也难免耿耿。
此刻听得许清澜娓娓道来,前因后果,罗列明白,尤其是“童男精血”“血腥”、“恶孽”之语,更让她明白,自家孩儿糊里糊涂进到十方真宫,会是怎样的后果,那份怨尤也就如烟而逝。
不过,新的疑惑又随之而来。
“我在太都云界之时,所听闻者,十方真宫是真界第一等的名门大派,宫主幻荣夫人虽出身魔门,却早已破门而出,拜入余祖门下,功勋卓著。这些邪魔外道,怎么能入得宫中?”
“任何门派,都有磊落之辈,但也有卑劣之人,只看能否正本清源而已。”
朗朗话音,却非出自许清澜之口。
伍夫人一惊又一喜,起身回眸:
“温阳真人……”
尾音忽断。此时的温阳,依旧如初见时冷冽沉静的模样,然而玄色衣袍多处裂痕,被血液浸透多处,脸上也有一道血痕,想来是经过一番苦战方才寻来。
他却是面不改色,眼神幽深,向伍夫人点头示意后,便盯着许清澜,不曾稍移。
伍夫人觉得两人之间,似乎不是太对味儿,忙插言道:
“温真人,这位是……”
“贫道许清澜,温真人,请坐。”
许清澜却不像之前对伍夫人母子一般,亲和知礼,自顾自盘坐在地,只是随手一指,请温阳入座。
温阳并不在意,女冠气度迥异俗流,不论拘礼与否,都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意味儿。
他性情虽是刚强,却非是古板之辈,如今大战连场,虽遭重创,却是一泄多年来的憋闷,正是气势昂扬,无所顾忌之时,当下就坐在溪畔,看女冠素手冲茶,坦荡荡讨了杯茶喝。
热茶饮下,温阳心境又有舒展,叹息一声:
“这两劫以来,宫主己经不大管事了。”
这是解释,又像是感慨。
只是,许清澜和他的看法截然不同,也并不掩饰:
“物必自腐,而后虫生。”
这一刻,温阳手中捧着尤有余温的茶杯,眼神却是寒若霜雪。
许清澜则是悠悠哉为他再分杯茶出来,言语亦是从容不迫:
“十方真宫自北荒起家,接手的是当年大梵妖王的势力,一直发展至今,‘十方’之号,就缘自此处,更不用说贵宫主的出身,骨子里就有魔门的印记。”
温阳答得极快:“世事移易……”
许清澜回得也不慢:“移向何处?易为何途?我只记得,当时魔门掀起的一场浩劫刚过,事败之后,魔门诸宗都过得很是艰难。贵宗主或许是看重一点香火情份,也许是要迅速壮大实力,开了口子,使得魔门修士大量依附。有的甚至是整宗靠上来。
“特别是九玄魔宗,本来是魔门诸宗里面的佼佼者,最初不愿在其界受窝囊气,举宗外迁,但由于决策失误,在开辟新世界时损兵折将,连宗门内的自在天魔都赔了进去,无奈之下,举宗依附十方真宫。是十方真宫极重要的一股势力。
“诸界之中,另一个如此合宗并派的,却是魔门东支。如此十方真宫、魔门东支,一在界内,一在界外,天下魔门派别,莫不望风景从,依附其下,比之当年,元始魔宗分裂之时,还要来得势大。如此岂不正是魔门气象?”
温阳如何听得这些话,眼中寒意大盛。
许清澜只是垂眸砌茶,态度随意:
“余意以为,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实是有其来由。当初幻荣夫人脱离余祖而自立门户,在修行上,一直以‘存理灭信’为目标,要彻底脱离天魔体系,当然,也许包括要脱离余祖。
“为此,她这数劫来,一直是兼收并蓄的态度,一方面自上而下,调整天人法度;另一边又设百途堂,推衍基础。现在谁也不知道,她究竟走到了哪一步,只是,万般外象,总有因由,仅就当前宫中的情况来看,似乎不容乐观。”